三月,空氣還是冷的,山裏蕭瑟得透明,四周褪成參差的褐,似乎把春意結結實實地關在了外頭,低調得叫人安心。太陽離得人分外地近,海上的烈風從樹指間漏過來,在麵上撩了一下,又旋轉著去逗弄匍匐的淺草。樹幹被眩目的光照得耀眼地白,帶著鎧甲的光澤,靜謐中透著些許威武。山間的這條路,似乎是被日頭生生劈出來的,一味地筆直,一味地明亮,一味地完整,襯得旁邊高大樹木的陰影格外疏斜,碎了一地。
這光景十分近似於我小時候常去的野郊,我竟分不清楚這兩處的差別,渾覺是一處了,眼前這焦草枯木就越發親近了些。找到這個地方純屬偶然,開著車漫無目的地逛,經過一個山頭,隱約看到半幅燈塔,恍惚間有些古堡的情致,就想順路尋它出來。隻是它害羞地東躲西藏,沒多久,我們便迷在了一片林子裏。拐彎的地方,一輛紅色的老車專注地停在凹地,對我們的兀現不以為意,隻是在它身邊留下一個車身的空位,無言地邀請著我們去坐坐,我們就客隨主便地流連於此了。
剛剛登上一道淺坡,拐過一個彎,我就愛上了眼前的它。我立定地仰視它的時候,它就用重逢的感覺擁抱我,像是久違了的親人。這裏萬物都是靜的,又都是動的。它安詳,柔軟的溫暖直壓到心裏,簡直能逼出人的眼淚來。似乎人生所有的關卡都在這裏終結,而我身上的行李終於有個地方可以放下。曾經告訴過一個很親愛的朋友,我喜歡走一條無人的,似乎永無盡頭的路,沒有起始,沒有終點。行走的人是我,但我卻更象個旁觀者。天地間,隻有我默默獨行,沒有伴侶也就不會孤單,沒有歡聚也就沒有分離,沒有選擇也就沒有遺憾。這樣的路,十分適合療傷,任何情緒的傷,執拗的痛,都被它妥貼地包裹起來,埋在某棵樹的腳底下,一段人生就此隱沒。就像那個春天,那個我願意被掩埋的春天。
阿仔前前後後地跑著,生怕我們忽視了他。山坡很長,力竭時他輕輕挽住我的手,柔軟得象一隻蝸牛。我凝視著他,他就是上帝送給我的那隻蝸牛吧。。。用細碎的韁繩牽著我溜世界,慢得讓我心煩意亂,他則搖著細軟的腦袋無辜地消磨我的脾氣。然後,我聽到風的歌聲,光的笑語,草輕輕跳舞,樹枝陶醉地行禮。。。似乎又重新活過一次,把從前沒看見的從頭再看一遍。
我輕輕加力推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說:阿仔,走高些。。。他興奮地以為這是個好玩的遊戲,短手短腳勉力地往上爬,過不多久便回頭望我。我笑著衝他揚手:再高些,再高些。。。他興奮地繼續前行。我看著他小小的背影,由衷地覺得滿足:阿仔,別害怕,走遠些。這次,我是識途的老蝸牛,不需要韁繩羈絆著你。我會慢慢跟著你,如同你生命裏走過的路標,隻要你回頭,你總能看到。所以,別擔心,走高些,替我走到山那邊,幫我去看,那兒可有旖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