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度假前的那個晚上在從圖書室回宿舍的路上,我們遇到了物理係係主任。那時我們正好走到路燈下,他認出了明亮燈光下低頭走路的李夢如,並叫住她問:
“你上次說你有個浙江大學的朋友想來我們係,後來怎麽沒音信了?浙大的研究生我們很歡迎的。”
“噢,他後來決定留校了。”夢如看了他一眼,忙避開眼睛說。
“留校啊,那就沒有辦法了。浙江大學是比我們學校好。聽說他是你男朋友?不錯啊,能留在浙大真不錯,你還挺有本事,以後跟他去杭州多好。”那個矮矮胖胖的係主任猥瑣地嘮叨道。
“不是,沒有。。。”夢如不知所措地小聲說。
我怕那俗不可耐的係主任老頭看了木楞楞站著的我會有什麽想法,便轉身先走。然後我放慢腳步等夢如走近來,問她:
“你男朋友在浙江大學?”
“不是。我們早就分手了。”她冷漠地說。
“為什麽?因為他想留校?”我明知故問。
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誰不知道杭洲比這小山城好。這二流的大學就更比浙大差遠了。所以夢如想去杭州應該很難,除非考博到浙大去。反過來,他要是回這邊來就太容易了,如果真是相愛的話應該這麽做吧。我想起剛見她時她問圖書室的電話能不能接通的樣子,看來那時候就是在等他的電話吧。
“沒關係,你以後可以考博到杭州去。”我沒話找話地安慰她。
她還是沉默地低著頭,我忍不住在心裏再罵一聲真他媽的沒趣,同時感覺內心無比悲涼。
第二天我是乘傍晚的火車回家。下午的時候陽光燦爛,晴空萬裏。我突然很想在回家之前去漓江遊泳。漓江離校園不遠,騎自行車不過10分鍾就到。春天以來,我已經在清涼怡人的漓江遊了很多次泳。從遠方看去青翠如碧玉的漓江,江水清澈無比,在水邊可以看見在青苔中遊動的小魚蝦。我可以感覺到腳底踩到魚卵石和沙子上刺激,還有水流過肢體的溫柔撫摩。我的身體癢了起來,便急忙帶上毛巾和短褲,騎上自行車馬上就走。
到了江邊我看到河流的中心有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在漂浮遊泳,我有些意外,因為那時太陽還很猛烈,人們一般都會等到太陽將近下山時才去河裏遊泳。那個人看起來遊泳技術驚人,在江水洶湧的河流中心像魚兒隨心所欲地漂遊,那個部分的河水又深又急,是我不敢涉足的。
我在較淺的水中遊了大半個小時,正想上岸時,那個藍衣服的人朝我這邊遊來。我這才發現這人就是夢如,她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遊動的身姿非常靈動飄逸。她看見我也有點吃了一驚似的,叫了聲“師兄,是你啊!”,並尷尬地站直了身子。她濕淋淋的麵容水靈靈的,瘦削的身材很有點曼妙的味道。
我們分別去隱秘的橋墩下換好衣服,我問她有沒有騎車?她說沒有,她是走路來的。我便說:
“走路差不多要一個小時吧?要不我帶你回去?”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的,謝謝。眼睛還是盯著麵前的漓江。江水在夕陽的照耀下發出閃閃的金光,對岸翠綠的山峰在水中投下一個清晰的倒影。
“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這兩句詩真形象啊!”她由衷地讚歎。
“是啊,這裏真的很美,就像世外桃園一樣。”我也被眼前的美景觸動了,附和道。
“我就在這個城市呆一輩子就滿足了,我喜歡這裏。”她說。我聽起來,她像是在回應我昨晚說的“你可以考博到杭州去”的話,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們一起推著自行車到馬路上。迎麵而來的是清秀挺拔的青山亭亭而立,金紅的夕陽正好落在山頂上,色彩斑斕的雲彩潑出一幅無比美妙的圖畫。
“我也想起了杜甫的幾句詩: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中間兩句是什麽?”我突然感覺胸中詩意大發。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她說。
“真是絕句。我以前一直不怎麽喜歡詩的,以為很多詩隻不過是故弄玄虛。不過,像這種極端美妙的境界,還是好詩才能盡情盡意。別的什麽都會被人忘記,隻有這種絕句會讓人不斷回味。”我由衷地說。
“是啊。”她笑著說:“不過隻有流傳下來的古詩才有這種魅力,現代人再寫古體詩,不管寫得怎麽好都不對勁了。”
“現代人寫古詩,是不是像女人學裹腳。”我大笑道,又問她:
“這就是為什麽你學古典文學嗎?可是,既然你知道這樣,為什麽還學古典文學?”
“因為以前覺得很喜歡。”她沉靜了下來,鬱鬱地說。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很會觀顏察色了,更知道不去揭露別人的傷疤,所以我一言不發。良久,才說:
“不過你遊泳遊得可真好,真勇敢啊,遊到那麽深的地方去,我看著都害怕的。”
“沒什麽,我家門前的河水比這深多了。我從小就遊的。”
“哦,你家離這裏遠嗎?”
“不太遠,就在這漓江的上遊。走路一個多小時就到。”
原來是個鄉下的孩子!我不知為什麽感覺有點失望,便敷衍道:
“那好啊,你家一定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她沒有回答,而我也失去了繼續交談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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