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十二歲的時候家裏很窮。但我家原來富裕過。我的爸爸原來做生意，越做越大。但最終被一個最信得過的朋友給坑了。坑得很慘。我爸一氣之下，就病倒了，再也沒能起來。在我中考前，他去世了。這也是為什麽我沒有上市重點的原因。
在給父親治病的過程中，我們家欠下了很多債。家敗了，我很小也就知道了許多事情。我知道，立因為家裏窮，自卑。但他的家裏欠過那麽多的債嗎？他可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人坑了，就這麽活生生地被氣死了嗎？！
所以我和立不同。我聰明，我從小工於心計，而且我一點兒也不自卑。相反，我一直野心勃勃，我一定要成功，出人頭地，重振家業。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容忍別人欺負我，更不能容忍別人欺騙我。我和立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懂得仇恨！對於任何觸犯我的人一定會報複的。這是我在爸爸去世時在心裏發過的誓。
我從小就了解這個社會。所以我結交了很多朋友。朋友有用，但永遠不能依靠。最終坑你的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從來沒有相信過誰。書上說：愛那些傷害過你的人。那是你沒有經曆過傾家蕩產，沒有殺父之仇。我不相信這些。
誰能讓我的爸爸再次回到我們的身邊？這些年來，我和媽媽一直在等他，但他永遠不會回來了。而那個害死他的人，又怎麽樣？他過得不是很好很逍遙嗎！因此我隻相信“寧可我付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這就是那個時候的我。那年我十二歲，隨時準備著為了一己之利，而不擇手段。
所以當我打開那封信，讀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我的心中就隻有仇恨！我一定要報複！
立沒有朋友，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我一直覺得非常可笑。我從心裏看不起他。但我為什麽我還要和他交朋友呢？我爸就告訴過我，掙著大錢的人不是買了最好的股票，而是買對了潛力股。我就把他當潛力股了。我對受欺負的孩子都不錯。我發現對這種人你給他點好處，他就特感激，有些就能為你賣命。因為我爸還告訴我，每一個人都有利用的價值。可也不一定，有又慫又不老實的。總之，誰也不能信，誰也靠不住。
你說我十二歲哪能懂這麽麽多？
我吃過多少苦你知道嗎！
在這個世界上，人善被欺馬善被騎。就算你當了老板，你心慈手軟，你手底下的人都會跳上來欺負你。人啊，就是欠。
所以我第一個報複的目標，就是大兵。
[16]
是啊，你也就能猜出來了。我那時偷偷地愛上了離離。
是愛。十二歲已經知道什麽是愛了。
[15]
離離對於我是一種不敢觸動，又不能放棄的。
我從沒有向她表示過，但我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她的每一舉，每一動，每一個微笑，每一聲歎息……
所以我不能容忍大兵和她在一起。更不能容忍大兵大離離。我要保護她。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愛的人都無力保護，那他還有什麽用處！
可怎麽搞掉大兵呢？
[14]
搞掉大兵可真不容易啊。
他身強力壯，又比我大。我有不少朋友，打他，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然後呢？這種必須是一次性的解決。不然反反複複就會鬧出人命了。街上打架出人命的太多了。
我想了很久，但這可真的太難了。不過，在春天就要過去的那個瞬間，我想出來了。我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方法非常簡單。好的都是簡單的。
我的辦法是這樣的：我直接給離離的爸爸寫了一封匿名信。
然後，大兵就永遠地從離離的世界裏消失了。
離離是我的。總有一天我會堂堂正正地讓她做我的女朋友，然後娶她。高中我一定會考上市重點，然後就是清華北大。隻有我配得上離離！
[13]
所以當我在傳達室看到了離離的那封信時，我一下子懵了！
我的信在同學中最多了。因為我的朋友多，什麽樣的人都有。我爸說過要多交朋友，什麽樣的朋友都要交，到時候就會有用的。所以我的信也多。那天我在傳達室一眼就看到了一封給立的信。那是離離的筆跡，沒錯的。
我把信偷了。
在路上我的心裏特別難受。淚都快要掉下來了。離離，你為什麽要給別的男生寫信？為什麽是立呢?
當我拆開信，看到了第一句話，我的心就徹底地失去了理智！
我不能忍受離離愛上別的男生，但我更不能忍受的是，立欺騙了我。這麽長的時間，我都被蒙在鼓裏！所以我爸說得對，老實人最可怕。
我要報複。在爸爸的病床前我發過誓，任何騙我的人，都跑不了！
[12]
第二天竟傳來了離離的死訊。我當時真的感覺絕望了。
你可能已經猜到了，這回還是寫信，給離離的爸爸。
但在我正籌劃這封信的時候，立卻跑來找我。他既傷心，又有些害怕。一個下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我靜靜地聽著，心裏隻有痛苦和仇恨，但我保持著不動聲色。最後我對他說，這事兒挺麻煩，你可能得找離離的爸爸解釋解釋，我現在心也很亂，我得想一想。我們後天晚上，在河邊見。
我這回覺得事情大了，因為離離死了，所以沒敢用左手寫。對了，就像你曾經聽到過的，我用廢報紙剪下的字拚的。在信裏我說立怎麽追離離，還親嘴兒了，還在樓頂練習跳樓，還在睡覺了，離離就是被立搞懷孕的，她的死是立造成的。而且我還附上了離離給立寫的信的第一頁，我相信一看到這信離離的爸爸就會相信我說的一切的。
我還告訴他，在後天的晚上，立會去河邊。
然後我就把信直接塞進了離離家的信箱。
[11]
但是當天的晚上，我就意識到，我犯下大錯了！
[10]
也是當時失去理智，一心急著報複。我在信裏說出立會去河邊。這不就把我暴露了嗎？
這可怎麽辦呢？我在家裏坐立不安，可死活想不出彌補的法子。這回真要完蛋了。我突然感到心裏麵很累。
那天我到底不由自主地也來到了河邊，我躲在暗處偷偷看著。先是立來了，然後離離的爸爸跳出來，不由分說就開始打他。沒幾下立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離離的爸爸走了。我這時真害怕啊。我呆在那裏，想是不是過去看看，還是找老師，或者直接找警察。我楞在那，不知所措，立依然靜靜地躺在遠處。天漸漸的黑了。然後，我就飛快地跑回家。
現在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當時找來大人，把立送進醫院，那立會不會還能救過來？我就算被發現，但立畢竟就活過來了。我今年四十二了，我已經知道生活中什麽是最重要的，但晚了。畢竟我當年才十二歲。
那一晚上我一直睡不著。一夜的胡思亂想。我一會兒想，可能立沒有死，一會兒想立真的死了，一會又想他們會把我抓起來。心怦怦地亂跳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一起床我就跑到廁所拿出鏡子，還好頭發沒白。我看春秋戰國故事裏，伍子胥過韶關，一晚上頭發全白了。
但我那時冷靜下來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調查那封信的，一定會查到我頭上。我該說什麽？我想了很多，最終我知道了。
說實話。
我爸曾告訴我，老實人才能騙人。我這時想起來了。越編越出漏子。
離離的爸爸被抓住了。這個你已經知道了。
但你知道嗎?離離的爸爸並沒有被判死刑立即執行。為什麽呢？因為最後法院認為，離離爸打死了立，雖然不可原諒，但畢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因此判了無期。
他們問到我的時候，我說我是立的好朋友。他們問，立和你說過他和離離的事嗎？我說說過。什麽時候？在離離死後。以前我也不知道。這都是真的。然後他們問，你見過離離給立寫信嗎？我說，沒有。
現在我想，第一，誰會猜出在幾個小孩之間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故事。我們那一年隻有十二歲啊。第二，人都死了。離離確實懷了孕，信又確實是離離寫給立的，還能怎麽樣？
離離的爸爸是後來在監獄自殺的。
[9]
我說了這麽多，你現在明白了吧。我當時的一封信，使立在十二歲的時候結束了生命。而且，
從此成了這一事件的元凶。永遠蒙受了這不白之冤。
你罵我吧，我是一個卑鄙的人。
[8]
這件事沒有完，這些年來，它一直折磨著我。我今年四十二歲，三十年了。如果立活著，他今年也四十二。在我的心裏立一直沒有死。他既和我一同成長，現在也是四十二歲，但又和離離一起永遠的留在了十二歲的光陰裏。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非常的折磨。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心裏對立訴說著，和十二歲的立，二十二歲的立，三十二歲的立，四十二歲的立，說著。但他從不回答我，隻是一直微笑著，注視著我。在他的身後，是我們十二歲的那一年的無限風光，緩緩流動，春……夏……秋……冬……，那時的風……雨滴……樹葉上閃動的陽光……和夜晚城市裏逐一滅去的燈火……
[7]
……
[6]
好吧，現在就讓我給你講講這個故事最慘的部分吧。
[5]
在這些都過去了之後，我去了一次立的家裏。
那天下著雨。立的媽媽坐在黑暗的屋子裏，楞楞地看著窗外，不停地自言自語。她說立從小就懂事兒，最知道心疼媽媽。他聽媽媽的話啊，但怎麽會做這種事呢？我晚上都做好了炸醬麵，等他回來吃飯，但怎麽一晚上都沒回來呢？她對我說，你告訴他，媽媽在等他呢，媽媽想他啊，媽媽不能沒有他，你叫他快點回來吧。
屋子簡陋而淩亂，散發著一種腐舊的黴味兒。
[4]
我那時真的受不了了……
[3]
不久立的媽媽也死了。自殺。
[2]
這就是這個故事。
什麽？是死了六個人啊。你想想看。
[1]
好吧，那我最後再講講離離的故事吧。隻有我看到了那封信，那是離離寫給立的，可惜立永遠也看不到了。隻有我，在一些年裏，一遍一遍地讀它，然後我就把它燒了，但燒了也就再也忘不了了。
在那封信裏，離離給立講述了她的故事。我還是在後來很多年之後才慢慢地懂了。這讓我心中無比的悲涼與憤怒！難以化解。但懂了我也就把那封信給燒了。我不會再講它了，就讓它和離離一起去了吧！
你看這就是我的故事。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因著內心裏一個邪惡的聲音的驅動，但又是盲目的，懵懵懂懂的犯下了一個小小的錯誤，結果就是這個樣子。他的內心從此再也沒有了安寧，一切在那時就已經結束，無可挽回。他曾有過多少個日日夜夜，懺悔，但已經無可挽回……
那年我們十二歲！
[0]
好吧，我來把這封信的第一段和最後一段背給你聽吧！是啊，忘不了的，再也忘不了的。
第一段：
親愛的立：
你知道嗎？當這個夏天開始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
……
最後一段：
我們已經走過了一個美好的夏天。這個夏天是那麽的火熱，而我們的花園多麽涼爽啊！多想和你一起走進下一個春天。因為我已經開始喜歡上了春天！開始喜歡春天的蘇醒和生長。
但我不能和你走下去了。
因為冬天又要來了。而我再也不想看到潔白的雪，又一次被踩髒。
所以我走了。
你要保重！就忘了那個夏天吧。那算是一個什麽夏天啊！一個根本配不上你的女孩子卻真的愛上了你！
離離
[1]
三十年之後，我終於邁出了這一步。現在我終於站上來了。
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立所描述的。
是的。從高高的樓頂向下看，這個世界顯得那麽奇怪。
現在我也開始感覺恍惚了……
[2]
向前一步，你就會掉下去，但也許你從此就飛起來了。
向後一步，你就安全了，但一切有回到老樣子。
我該怎麽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