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領導,冒號:是一個讀書人。正常狀態下神思恍惚,目中無人,大智若愚,天然呆。常常以思考的方式存在。
這不要世界末日了嗎?拉他出來遛遛,怕是以後遛不成了。根據文學城外嫁曬幸福,內嫁曬痛苦的重大原則,我今兒個不曬他個皮開肉綻,也對不起眾姊妹的苦大仇深。
還沒結婚那陣,快下班了,他一頭闖進我的辦公室,也不與人招呼,劈頭就是一句:“我掉溝裏了。”我倒吸一口冷氣,看他右邊鏡片已經粉碎性骨裂,而我還正打算將之介紹給同事的,真是無比蒼涼,望著他,幽幽開言:“你怎麽不就掉下去算了。”我那同事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能笑,憋到內傷。
當年,他去學校找我,一個人在報欄前,徘徊。直到我的室友上前問你是不是那誰?他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蓋因我交代過,這回讓你們領教一下什麽叫書呆子。領教的結果,我同學在返校的火車上,對麵兩男生一言不發,呆著臉,目光虛無,思緒縹緲。她實在忍不住了,咳了一聲,“你兩個XX的吧。”“你怎麽知道?”她當然知道,簡直一模一樣,二模不差。那神態,必須的。
結了婚,真是栽啊,小姐變丫頭,整日裏洗衣做飯鋪床,還要我切生肉。委屈。他回家,垃圾筒滿了,視而不見。我心裏生氣,你沒長眼睛嗎,沒看見垃圾滿了,不知道去倒,還要我說?他莫名其妙,不明白哪裏得罪我了。待弄清問題出在垃圾上,他的小宇宙徹底爆發:“你要我去倒垃圾你就說!不要指望我自動記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的腦筋不是用來裝這個的,我需要思考!思考,你懂不懂!”本小姐脾氣也上來了:“你可以思考啊,我沒讓你不思考啊!你可以一邊思考一邊去扔垃圾啊。頂多就是把垃圾再提回來!”切,打量我不知道那個教授吃完午餐解剖青蛙發現是個三明治。告訴你,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不過,過了此招,我也摸到他的路數。於是常常:“老公,去倒垃圾。”“老公,去洗澡。”“老公,你衣服穿反了。。。”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嗎?我們就成了一根繩上的兩個蚱螞?“螞蚱!什麽蚱螞,God!”
如果你看到一扇門,你拉不動,是不是會推一下?為什麽這所有的事情都讓我家領導得遇呢?當我看到他對著一扇門又拉又拽,門如果有表情的話,一定驚恐萬狀大聲疾呼:“推,推啊!你想要搞死我啊!”幸虧裏麵出來個人,救門一命,勝造三級浮屠。那上麵不是寫了字嗎?你又不是來探親的老爹老媽,不認得。下一回,他推了拉了都不開,門上貼一條子,“請用另一扇門”,還畫了個巨大的箭頭。再下回,兩扇門都不理他,終於發現旁邊牆上的電鈴,“請按鍵”。按照我長頭發的短見識,思考者人在門前,魂飛天外,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飄飄渺渺,追尋物質的奧秘。有門作證,我這嫁的哪裏是個人,位列仙班啊!
君子動口不動手,更何況思考者?你們誰見過愛因斯坦扛著鋤頭刨樹?人都是拿根筆塗思想。陳景潤不是塗了幾麻袋。他要是沒有我們這些累贅,時時將之拖回現實,是不是炸藥獎都得了幾回了?為什麽要娶妻生子,你可以一個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呀。你要獻身科學,勇攀科學高峰,那我為什麽要獻身你?就憑一句你愛我,或者我愛你?予取予索,無休無止。回家三件事,吃飯睡覺上廁所。而我就要用華羅庚數學法,先洗茶壺燒開水,再洗杯子找茶葉,腳不停手不住。賬單來了,“這你本行啊。”買房子,“你看啦,我簽字就行。”空調壞了,“你找人了嗎?”沒他啥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我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當牛做馬來還?嘿,人還來勁了,“你不是說上輩子欠我的麽?”我常想一句話,說某人懶,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可你還要他曉得油瓶子在哪啊。我知道此言一出,我的罪狀又多了一條,都是你慣的!我他媽真比竇娥還冤啊。我可以跟他賭氣,不做飯,看誰餓死誰,我兒子呢?人算準了飯菜上桌到家,誤差不超過5秒,不服不行。他的女同學,特同情我:“你這是養了三個兒子啊。”我從來沒有覺得她是第三種人,為什麽人和人就這麽不同呢?我累得不想動的時候,就想,管它呢,挨到哪天算哪天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是兒子,讓他這流落人間的仙子有了人氣,開始搖搖晃晃著陸了。叫他:“你去跟兒子玩一玩。”“OK。寶寶,我們來玩做數學!”兒子彈鋼琴,他比我上心,守在旁邊,哪裏錯了,哪段重來,一絲不苟,完全是科學態度。我帶老二去買羽絨服,有點貴,想著過幾天會降價。看我們空手而歸,對我語重心長:“弟弟從來沒給我們提過要求,都是穿哥哥舊衣服。去給他買。”我倒成了後媽了。
不食人間煙火,對身外之物毫無感覺,有什麽吃什麽,給什麽穿什麽。反正把他弄得爛嫌嫌,丟的是你的臉,他的臉從來不在衣服鞋子上。老婆,我的錢都給你,你給我吃個飯,抽根煙,再讓我打打遊戲,就行了。至於家務事,千萬別拿我當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輩子真就這樣了?一根繩上的兩個蚱螞?“螞蚱!”
星期天,老公帶兩兒子從中文學校回來,“喲喝,坐家。今兒個坐家裏沒寫點啥?”“滾。少上綱上線,小心把你批死批臭。”“切!哥們聖人,怕你批?”得,無心插柳,姐又栽了個聖人出來。
行文至此,意欲收官。讓我們把目光轉向這麽一個經典場景。某周末早上,我將衣服扔進洗衣機,安頓好孩子,廚房拖地。聖人坐飲咖啡,騰騰熱氣中眼神虛無,思緒早已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了,拖把到跟前腳都不知抬一抬。姐強忍心頭怒火,湊上臉來,關切地問:“蘋果又掉地上了?”
我思考,所以,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