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去洛杉磯開會,便順路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到灣區看一個朋友,之後我們一起到聖塔克魯斯,在那裏見到了久違了十幾年的大海。到其實,我六歲的時候就見過海, 那是第一次見到大海,當時父親和我兩個人一起回蓬萊父親的老家,隻是那時我太小,對於海並沒有什麽概念,那一次的記憶也便零零散散。現在,長了些年紀,將 一些零散記憶的碎片拂去封塵,重新組合,也就勾勒出幾幅模糊不清的畫麵。又是一年清明,將其寫出來,依托對父親的懷念。
畫麵1, 嘈嘈雜雜的碼頭,人影綽動,腥鹹濕熱的空氣中夾雜中人的汗和煙草的味道。父親安排我在一處小賣攤點旁,將一隻大箱子橫放在地上,讓我坐在上麵並囑咐我不要 動,然後同那個長得胖乎乎的中年女攤點主說了幾句,大概是要她幫忙照看我的話便轉身擠進一大堆人群中了。那胖女人的生意並不忙,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 我父親背影,然後用一種很難看的,肯定不是笑表情看著我要和我說話。我不喜歡那女人的臉,於是便不去看她,直盯著父親背影看,記憶裏那是的父親很清瘦但身材很高,在人群裏比別人要高出半個頭。一會兒,他便從外圍擠入那一群人的最裏麵,在一個有許多鐵欄杆的窗口前停下,一會兒,又從那一群人的最裏麵擠了出 來,手裏拿了兩張小小的硬紙片。父親回來時,我看到他的臉上有一層細細滲出的汗,他掏出手帕在我的鼻子兩側擦了擦,便同那胖女人說了句什麽,那胖女人便遞 過一瓶冒著小氣泡的水來,父親將那瓶水放到我手上並示意讓我和,他自己則掏錢給那胖女人。我當時的確是又熱又渴,接過那瓶水來就喝。一股強烈的刺激氣體從 我的口中直衝進我的鼻子、耳朵和眼睛,毫無意識地、反射性地將那瓶汽水扔了出去,隻聽得耳朵裏似乎遠遠地傳來一聲沉悶炸響。父親遞給胖女人錢的那隻手停在 半空,轉頭看見我的狼狽象哈哈大笑起來。
畫麵2, 遠遠地可以看見那一片金色的沙灘和那藍色的夾雜著層層白色泡沫的海。可是要走到那裏卻並不容易,要從一處懸崖的邊上從一條很陡的有許多凸起的石頭和雜草的 小道下去。父親背起我開始從那小道向下走,我趴在他的背上愈加感覺那小路的陡峭,加之那路的不平坦,我在他的背上晃晃悠悠更加害怕。我感覺他走了好久才終 於走到那海灘,原本對那海灘的美好憧憬的興致,被這一路的心驚膽顫減退了不少,而且來到近前,發覺那遠遠看見的金色的沙灘並不是金色的,褐白色的細小的沙 粒中夾雜一些各色的石頭和海草,翻起幾塊稍微大一點的石頭,可以看見一種不知名的小小海蟲,偶爾還可以見到小海蟹。這一片海灘上並無別人,隻有父親和我。 也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父親換了泳褲開始在海裏遊泳,而我則留在海灘和那些小蟲兒玩,後來,不知為什麽,父親遊回來,來到我的身邊,脫光了我的衣服,將我 背在他的背上開始向深海裏遊去。我怕極了,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但我感覺父親遊得卻很輕鬆,隻是越往深處遊,浪也就似乎越高了起來,後來,猛然間一個浪打在 我的頭上,我感覺自己一下子沉到海裏,沒有任何防備地連貫了好幾口澀澀的海水。待父親從浪裏鑽出來,我隻覺得口鼻躁熱,大聲哭起來。
畫麵3, 天色有些晚了,還沒有到登船的時間,我跟著父親在侯船樓大廳裏從窗戶向外外麵看。父親指著碼頭上的一條巨大輪船告訴我說那條船的名字是【渤海一號】,一會 我們就乘那條船去煙台再到蓬萊。那時我看到在【渤海一號】和遠處的一座航標燈之間,太陽已經快要沉入海平麵下麵了,海麵上一片金紅色的粼光波動,幾隻海鷗也同樣披了那金紅色的光在海麵上飛翔。我記得當時父親高高瘦瘦地在那窗前站了許久,默默無語看了許久,我不知道當時他在想什麽,即使現在,我仍猜不出他當 時在想什麽。現在我能回想起來的就是,那次他和我一起乘船回蓬萊七年之後,他永遠地離開了我。
如果我現在有話想對他說,我想可能我會說,現在的我可以將一整瓶的啤酒而不是汽水一口氣喝下去,絕不會再將瓶兒扔了。現在的我可以自己遊泳,而且遊得很好,隻是我從來沒有嚐試過我是否可以背著一個孩子遊泳。現在的我每當看見金紅色粼光波動的海麵時,我會想起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