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人與成本（小說）
我是學會計的啊。當然會考慮成本。任何事都有成本，都有投入與產出。你呢，什麽都好，就是太天真。
這是左左十五年前的話。言猶在耳。
不過，如今縈繞在耳的，是眼前十五年後的左左，在重複同樣的話。
十五年，其實一點都不長。
左左的話還是同當年一樣，慵懶而鋒利。
我的腦袋便不由得跟著她的舌頭亂按一通計算器，劈劈啪啪的，然後無果而終。
天真就是傻的意思。
我一直這樣理解。我是很傻，比如算術很差，比如沒有成本核算的概念，比如糊裏糊塗地就嫁給一窮二白的刑允，比如到現在都沒有算明白，嫁給刑允究竟是不是如左左當初所言，虧了。
十五年，在婚姻，可以用上浮下沉，出生入死來形容。
所幸，我跟刑允始終執對方的手。
向前一眼望過去，我幾乎可以肯定，時光的盡頭，有一對皓首老翁老婦，互相瞥著打情罵俏的白眼，十指緊纏。
他們擁有的不多，除了長長的一同走過的歲月、悲喜。
白日夢啊。左左會點著我的頭，把我從幻想裏叫醒。
不過，你呢，倒是傻人有傻福。左左始終承認這一點。
而我始終堅信這一點。傻人就是有傻福。
機關，是留給有心人聰明人算的。比如左左。
我又笨又懶。攤開手，能握住的就是幸福。憑著感覺，我握住了刑允。
你該認真考慮一下。你年輕，漂亮，有學曆，有好工作，好家世。刑允，除了年輕，帥氣，沒有一樣可比。你虧了。
左左的婚姻成本裏不包括感情。
感情看不見摸不著，無法核算。哪個會計賬目裏有感情這一欄？醒醒吧，理想主義者。
理想主義者，是左左對我的昵稱。
確實，有情飲水飽。對我來說，有愛，喝西北風都會飽。
我也的的確確跟著刑允喝過好幾年的西北風。
貧賤夫妻百事哀。雖然，沒有那麽哀。
虧了吧？左左總是拿著小算盤，在我耳邊報賬。有時候，我會覺得，左左就像是我的私人會計，按季按年向我匯報盈虧。
左左則一直在婚姻外徘徊。
我不知道她的每一次放棄是不是因為成本核算是負值的緣故。
哪有那麽多賺頭啊。生活是此起彼伏，福禍相倚的，別算了，嫁吧。
我這樣說的時候，卻總是不免想到左左計算的結果。如果，她的腳下真的是個火坑呢？我是不是就成了幫凶？
慢慢地，我也不確定了。
在我眼裏，婚姻就算是坑，刑允跳進去了，我也會跳進去。
左左會思前想後，出帳進賬，一口氣算下來，多半是把那個坑給埋了。
後來，奇奇出生，有幾年沒有聽到左左的成本論了。
直到有一天，左左告訴我，她結婚了。
再次在這家咖啡廳裏聽左左談到婚姻的成本，我其實是有些麻木的。
婚姻的成本裏，有太多隱性無法入賬的東西。
這麽多年，我始終沒有培養出良好的經濟頭腦。婚姻的帳目在我的眼裏就是一灘模糊的數字。
也或許，潛意識裏，我也是有一本帳簿的。隻不過，所有的成本與收入都是憑借感覺。
你還是活在理想中，太不現實了。左左依然搖著頭。搖頭時依然是一臉的不屑與悲憫。除去，少了年少時的張揚。
十五年前你就知道我是朽木了。我說。一邊端起咖啡啜飲。
或許，所謂命運，真的是天生的性格吧。
這麽多年，我跟左左，除去老了，其實什麽都沒有變。我們誰都無法說服誰。
至少到現在我還沒有虧。左左說。臉上沒有山沒有水。
這是今天談話的關鍵。
雖然左左一再跟我說，楊暢跟她結婚半年了，到現在還算不錯，她還沒有虧。我總覺得，左左好像是虧了。
當你算計的時候，結果就是負值。我說。
其實我不鋒利。真的不鋒利。
我很傻。我隻是知道，愛情無法算計。愛情是理想，婚姻是現實。當愛情是婚姻的內核的時候，婚姻的成本便是無法算計的。
隻有當愛情被剔除出去，現實的成本才有了確切的數字。比如左左口裏的銀行賬戶上的錢，比如楊暢名下的車和房子。
不把愛情的價值核算在內，婚姻的投入與產出，怎麽樣都是虧的。
即使楊暢很有錢。又怎麽樣呢？左左發現結婚半年的楊暢已經開始背著她去見年輕漂亮的女網友。
知道了。你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左左撇著嘴巴，心思顯然沒有從會計賬目中走出來。
或許吧。這世界的風險越來越大。風不知道會從哪裏，會在什麽時候刮過來。隻不過，有一些事物的根基，不會輕易被搖動。
不要算了。左左。人算不如天算。省些時間和心力，做點對愛情和婚姻有益的事。我說。
這確是我所想。
比如現在，我要匆匆趕到學校，去接奇奇。然後趕回家準備好自己，晚上要陪刑允出現在一個聖誕晚宴上。
算來算去，無非是盈盈虧虧。
而日子總是要過。
做自己該做的事。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傻人，無非是不計成本。
離開時，我的咖啡喝光了。左左的那杯，滿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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