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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9年11月13日 15:56 新浪讀書
文章摘自《古代的七大名醫傳奇》
作者:羅大倫 出版社:中國中醫藥出版社
本書簡介:什麽是醫道?醫道到底在哪裏?在這支蠟燭火焰微弱之際,讓我們借著這點光亮,回到曆史的長河中,看看那些古代的醫生吧,看看他們是怎樣從一個極其普通的人,最後成長為一代大師,成為中醫曆史中最為耀眼的明星!……[連載內容]
公元1771年臘月初一。
京城大雪。
城中百姓都沉浸在新春的喜慶氣氛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帶著兩個仆人,踏著厚厚的積雪,悄然來到了北京。
老人顯得很虛弱,但卻不掩其神采。
他們找了處旅店住下,然後休息。
兩天後,老人把兒子和幾個朋友請到自己的房間,對他們說:“此次奉詔進京前,我已經知道自己命數已盡,但忠義二字不可違,故不惜殘命,冒死進京,非常不幸的是,現在我估計可能無法等到麵見皇上了,就把各位找來,與各位告別吧。”
大家很詫異,但老人的態度卻平和,與往日沒有什麽區別。
接著,他與大家從容議論陰陽生死出入之理,又寫了自己的墓前對聯:滿山芳草仙人藥,一徑清風處士墳。
至夜,老人談笑而逝,享年八十歲。
乾隆皇帝知道後,很是惋惜,撥給了老人的兒子路費,讓他扶老人靈柩回江南安葬。
這位老人就是清朝著名醫學家——徐靈胎。
這位徐靈胎同誌是個中醫曆史上比較搞怪的人,此人完全自學成才,對中醫基本全是自己看書看會的,水平還很高,對當時的醫生基本上三個字兒——瞧不起!但是我翻遍了他的書,想給他總結出個學術思想來,感覺非常困難,此人屬於雜家的,哪一流派的東西都用。最為可氣的是,他除了搞中醫之外還什麽都搞,五花八門的都會,而且還都水平頗高,能把人的鼻子氣歪——一輩子專業搞中醫的人還沒他厲害呢。
這位徐同誌最擅長的一件事情是跟帖,就是別人寫了什麽中醫書,他拿來,一段一段地跟帖,冷嘲熱諷,搞得當時的很多人都不敢輕易在“網上”發帖子了,但是,他跟帖的水平非常的高,跟帖跟出了巨大的成績,當時中醫的很多不良風氣都被他的跟帖給罵回去了。
現在出版的清代著名中醫大家葉天士的一個“長帖”《臨證指南醫案》就是和徐靈胎同誌的跟帖一起出版的。
估計葉老地下有靈會很後悔發這個帖子(其實和葉老沒關,是他的徒弟擅自發的帖)。
那麽,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他對中醫學有什麽貢獻呢?乾隆皇帝為什麽兩次召他進京呢?
下麵,讓我們從頭來講述徐靈胎的故事吧。
他到底想幹什麽
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這位後來的天才出生在江蘇吳江的一個讀書人家,他的祖父當年曾舉博學鴻詞,授翰林檢討,後來曾參與纂修明史,在官場混了四年以後,覺得自己實在不擅長阿諛奉承,於是稱病回家,癸未歲,康熙皇帝南巡,兩次下詔書讓他返職,但是他都因老病推托了,他是清朝初年一位很有名的辭章家,詩畫俱佳。就是這位祖父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靈感,給徐靈胎起了名字叫徐大椿,字靈胎,據說這靈胎兩個字出自道家,是練內丹的一個術語,但是徐靈胎自己說是和佛家有關。後來由於乾隆皇帝在召徐靈胎入京的詔書中用的名字是徐靈胎,為了表示對皇帝的尊重,他就把名字改成了靈胎。
總之這個名字起的雖然怪怪的,但是卻無比的準確,顯然這位徐靈胎同學就是按照這個名字的思路發展的,所以剛剛生了小寶寶的家長可以參考一下。
接著介紹徐靈胎同學的家長,他的父親叫徐養浩,對水利工程比較愛好,曾經被聘用修編《吳中水利誌》,看來是位理工科的人才,這在當時的中國應該是一個比較冷門的專業。
徐靈胎同學上學的時候跟大家一樣,都是從私塾開始讀的,上學的年齡也差不多,七歲進私塾。
徐靈胎同學在私塾的表現如何呢?為了讓大家了解這段秘史,我們節目組特別采訪了他的私塾老師,給大家來個獨家爆料。
私塾老師:“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這個學生呢,當時感覺他就有點與眾不同,具體的表現就是不願意隨大流,喜歡獨立思考。至於學習成績嘛,很一般,每天僅僅能背誦幾行課文,而且最大的特點是記得快好像忘得也比較快(猶複善忘)。”
話說隨著年齡的增長,似乎該考慮科舉之途了,這也是徐家上下的期望,於是徐靈胎同學在十四歲的時候開始學習八股文,這回學習得還不錯,在模擬考試排行榜中還是名列前茅的,於是徐靈胎同學的幹勁來了,開始就找到了老師,問到:“老師,我們學的這個八股文什麽人寫得最好?”
老師得意地回答:“我們大清朝的一些前賢寫得那算是最好了。”
徐靈胎同學又滿臉天真地問:“那我學幾年能趕上他們的水平呢?”
老師的回答也很鼓舞人:“你學個幾年也就該差不多了。”(看來老師對徐靈胎同學的智力水平很是滿意)
徐靈胎被老師鼓勵得有些暈,下麵問的問題就有些出格了,他問:“那幾年以後,我就不學習了嗎?”
嘿!老師一看,這孩子怎麽沒完沒了啊,我還真得把他給堵住,就回答:“那就要學經學,經學那是學無止境的。”
沒想到徐靈胎同學更來勁了:“老師,在諸經裏麵哪本經最難學?”
老師望著這位愈發囂張的同學,隻好回答:“《易經》為諸經之首,經中之經,當然是《易經》最難學了!”
徐靈胎同學非常認真地:“好的,那我就開始研究《易經》了!”
然後留下已經暈菜的老師,走了。
但是他可沒過完嘴癮就算了,他開始行動了,好在徐家書是不缺的,很快,徐靈胎同學就抱出來了一大摞的注解《易經》的書籍,放在自己的桌子上,然後像一個研究生一樣,開始寫關於《易經》的論文。
在把《易經》已經領會得差不多的時候,十幾歲的徐靈胎同學開始對老子的《道德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回幹脆不用問老師了,自己來吧,於是他又找來了有關《道德經》的各家注釋,開始研究,有問題不懂的就翻這家注釋看看,再翻那家注釋看看。但並不是這樣看就算了,他決定開始著手自己注釋《道德經》。
我的天啊,各位看清楚了吧,我們的徐靈胎同學在十幾歲的時候就開始自己寫書了,他是一邊學習一邊寫,學完了,也寫完了。
反正他也不著急,一天寫點兒,一天寫點兒,這本書一直寫了二十年,然後出版了,被收入《四庫全書》。
您可別誤會了,千萬別認為他這二十年什麽都沒幹,光在這注解《道德經》了,如果這樣,那就不算是天才了。
在他十八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對他說:不要僅僅盯著文科那點東西,要學習一下理工科,我看水利工程這個專業就不錯嘛,你可以研究一下。
徐靈胎同學正有的是精力不知道往何處用呢,聽了父親的話後忙問:“水利工程有什麽用呢?”
徐父:“當然有用了,水利工程可以使更多的農田得到灌溉,可以防範洪水,其用大矣!”
徐靈胎同學很高興,原來水利工程如此有用!於是又拿來了成堆的水利工程專業的書,開始狂讀,然後寫關於水利工程方麵的論文,很快頗有心得(看官中如果有學習這個專業的可以私下裏和徐同學交流一下)。
二十歲的時候縣庠入泮,補諸生。也就是這個時候,突然對武術產生了興趣(估計是晚上偷著看武俠小說了),加上自己的身體弱,於是開始拜師學習武藝,兩年以後直練得一身武藝,熟練地掌握了散打母子槍棍技擊之法。
同樣是在二十歲的時候,又用了半年的時間,係統地學習了天文學,學習的方法同樣是把漢晉以來的天文著作拿來,一邊研究一邊找星星。
大家不要以為徐靈胎同學找到星星就算了,那種層次太低級了(當然,現在不是一定級別的天文愛好者基本上這個級別也都做不到),他還考證了各個星星的運行狀態,“經度行次”,也就是說,真正係統地研究了一下天體的運行狀況。
傳說中的“夜觀天象”的功夫就這麽練成了!
估計您該暈了,這位爺這根本就不是向著醫學家的方向發展的啊,該不是寫錯人了吧?
是啊,按照這樣的課程安排來看是好像和中醫不搭邊兒了,我以前學習中醫的時候也隻知道徐靈胎是清代著名中醫學家,等到後來看到他的學習經過也是目瞪口呆,更離譜的是,有一次偶然翻中國音樂史,看到其中寫著:中國古代音樂家徐大椿(徐靈胎),我更是詫異不已,仔細一看,他的音樂著作《樂府傳聲》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上還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有搞水利工程的同學可以幫助考證一下,估計在中國水利工程史上這位徐同學也該有個位置。實際上終其一生,他都在搞水利工程,為當地的老百姓造了許多福。
重大的打擊
讓我們再來看看徐靈胎同學吧,二十幾歲的他已經比較有學問了,而且八股文作得也不錯,似乎應該走上科舉之路了。
這個時候,古代醫生成長過程中一再出現的悲劇再次上演。
徐靈胎的家人開始患病了。
徐靈胎一共哥五個,他是老大,他的二弟叫如桐,三弟叫如彬,四弟叫景鬆,五弟叫景柏。
先是三弟病了,家裏一片忙亂。請來了很多著名的醫生,給看病開方。
醫生們開出的藥方,在煎煮的時候,徐靈胎都要親自動手,這個時候,他對中醫有了直觀的認識。
接下來,他的四弟景鬆、五弟景柏也都病了。醫生們手忙腳亂,水平的不足顯示出來了。
很快,四弟、五弟病故。
然後父親因為過度悲傷,也病倒了。
最後三弟也病故。
什麽是悲劇?就是美好的東西在你的麵前瞬間被毀。
生氣勃勃的徐家五兄弟,現在隻剩下孤單單的徐靈胎和二弟兩個人。
往日熱鬧的景象成為了過去,不會再有兄弟間歡笑嬉鬧的快樂場麵。
麵對著空空的庭院,徐靈胎的心裏滿是悲憤。
醫術,到底是什麽東西?難道這種學問是如此之難嗎?
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
對難題有著執著的探索精神的徐靈胎覺得全身上下都緊張了起來,這個問題不搞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會在糊裏糊塗中失去生命!
於是,他決定一定要把醫學的問題搞清楚!不弄清楚決不罷休。
就這樣,他這架功能極其強大的學習機器重新開動了起來,目標是:醫學。
從此,中醫曆史上多了一位了不起的中醫批評家和中醫學家。
他如一陣狂風,摧枯拉朽,向中醫界的某些腐朽之處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當徐靈胎同學抱著厚厚的參考書走過廳堂的時候,家裏人都知道他要幹嗎了,紛紛問:“靈胎,又要寫書了?”
徐靈胎同學低頭默默地走過,眼裏閃著為弟弟們複仇的光。
《難經》是本什麽書呢?它是把中醫裏麵的一些基本問題,用提問與回答的形式總結出來,共八十一難,徐靈胎先是看了一段時間的這本書,發現裏麵有些問題,“此書之垂已二千餘年,注者不下數十家,皆不敢有異議,其間有大可疑者”,於是就用《黃帝內經》來做參照,參考各家,對《難經》進行注釋。還是那個路子:起點特別的高,從寫書開始學(這話寫出來特別扭,沒這麽幹的),一邊寫一邊學,等寫得差不多了,也學得差不多了。
這本《難經經釋》在他三十五歲的時候出版了,此時的徐靈胎對中醫的了解估計已經比其他的同誌強了。
然後他還很不滿意,擊鼓再進,又順手注釋了我國最早的藥物學專著《神農本草經》,也不能說叫注釋,應該說是對《神農本草經》中一百種他比較熟悉的藥物進行了研究。
這本書後來也出版了,叫做《神農本草經百種錄》,是在他四十四歲的時候出版的。
後來他快馬揚鞭,在取得了豐富的臨床經驗以後,又寫了著作若幹。
別人都是拜個老師吧,我還可以寫寫師生情誼什麽的,到這位徐同誌,好嘛,整個一個拿著書自個兒琢磨,如果寫,我隻能反複地寫著一句話:“夜深了,他還在拿著書思考著,腦中靈光閃現”,別的基本什麽都寫不出來。天啊,我怎麽選了這位高人來寫啊!
他到底是在多大年齡的時候開始成為一個能夠看病的醫生的,到現在大家也沒搞清楚,反正沒幾年就成高手了,但如果真的按醫生的標準來衡量,他又似乎一輩子都不是醫生,因為他一直在搞政府的水利工程,看病是業餘愛好,誰有病了就找他看,似乎也不怎麽收錢,有時候還自己搭錢進去,比如後來那位江南大才子袁枚來看病,病還沒看呢,徐靈胎先搭上了自己家那隻正在下蛋的老母雞,煮了給人家下酒吃了,外加酒錢若幹。
從他寫東西的內容來看,在他四十歲的時候,他對中醫的理解已經很牛了,並且這名氣也已經很響了,當時一個著名的醫學大碗兒尤在涇寫了一本叫做《金匱要略心典》的書,就是請徐靈胎來寫的序,如果當時徐同誌的影響不大的話,這是無法想象的。
而且從這個序中觀察,徐靈胎對中醫的理解還真是那麽回事兒,比如他就指出了《傷寒雜病論》中的方子不都是張仲景創的,“其方亦不必盡出仲景,乃曆聖相傳之經方也,仲景則匯集成書,而以己意出入焉耳”。這種認識較中醫界一味尊崇的風氣則更加深刻與客觀。
長袖善舞
徐靈胎同誌難寫的另外一個原因是,該同誌長袖善舞、四麵開弓,總是同時做好幾件事情,而且這幾件事情還互不相幹,讓我這個習慣於一竿子敘述到底的後輩無法兼顧,比如說吧,三十二歲的時候,本來這邊好好的學著醫學呢,突然聽說縣裏麵要修運河,徐靈胎同誌就開始高興了,這是好事啊,為百姓造福啊,心裏感到很痛快,還為此多喝了幾杯小酒。
徐靈胎就是這麽個熱心腸的人,對老百姓好的事情,沒有不樂意做的,這是其他同誌們的客觀總結。
可是,等到聽說了修整的方案,徐靈胎覺得有些問題。
畢竟是專業學過的,比起縣衙門裏那些業餘水準的師爺們還是要強了不知幾倍,很快,徐靈胎就看出了問題,於是把中醫書往旁邊一放,研墨、鋪紙,開始給縣太爺寫信。
看來人家徐靈胎同誌是真有學問,信寫的是條條在理。
原來縣太爺的意思是,在運河裏靠近堤壩的位置挖,越深越好。這也不知道是哪位笨蛋出的主意,反正確實省事,距離岸邊近好挖啊,挖完了土往旁邊一放就可以了。
徐靈胎寫信告訴縣太爺,您被蒙了,千萬不能在堤壩邊上挖!這樣水來了衝來衝去這個堤壩就容易毀了,現在您省事了,到時候您還得修!
還有,挖深是為什麽?是為了運糧的大船走啊,您見過什麽河兩邊深,中間淺,大船貼邊走的嗎?
縣太爺看信也傻了,是啊,我怎麽沒想到啊,那小徐同誌你說該怎麽辦呢?
徐靈胎又說了:應該在河的中間,遠離堤壩的地方挖,從那個地方取土,不用挖那麽深,因為河中心本來就深些嘛,這樣就省力氣了,大船走河當中,小的船走兩邊,多好啊,而且您別忘了,這樣堤壩也安全啊,不用擔心被水衝垮了。
縣太爺一想,也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嘿,這位小徐同誌有兩把刷子啊,這樣吧,打今兒個起,縣裏麵有什麽水利的工程,你就幫助參謀參謀吧!另外,前麵那個主意是誰給我出的?拉出去打個二十大板,如果以後還出這樣的主意就把你的勞保給扣了!
結果是,這個工程下來,“工省三成,塘以保全”。
我說過,這位徐靈胎是位兩麵開弓的同誌,按照一根筋的路子寫他是不行的。他這邊水利工程搞得熱火朝天的,您想我就幹脆好好寫寫他,都是怎麽搞水利來利國利民的吧,您轉過身來一瞧,他這邊又給人看上病了!
這天,徐靈胎同誌在縣衙裏,感到很不爽,因為東山那邊的一個搞水利的同誌(東山水利同知),把徐靈胎的水利書給借走了(借餘水利書),按說是好借好還啊,可這位兄台,一去不複返,跟沒那回事兒似的,托人帶了幾次口信,都裝不知道,徐靈胎這回決定親自出馬,跑到東山那邊去跟他要,唉,早知道不借他多好啊!
徐靈胎同誌坐著小船到了東山,取回了書,剛出東山的衙門,隻見一個人影飛似的撲了上來。
大家都嚇了一跳,但見來人撲通跪倒在車前,口中大喊“救命”。
徐靈胎心裏納悶,我又不是縣太爺,有什麽冤屈對我講沒用啊,找錯人了吧您呐!
來人高喊:“沒錯!找的就是您,我不是來告狀的,我是來要救命的仙丹的!”(我非告狀,欲求神丹奪命耳!)
徐靈胎這才鬆了口氣:“是啊,告狀找我也沒用啊,怎麽著?誰病了?家在哪裏?”
“家就在衙門口對麵,人已經死了三天了。”
徐靈胎差點沒打馬車上掉下來:我暈,這人都死了三天了!還來找我!
“您聽我說啊,本來都死了三天了,等要入棺的時候,死者的眼睛和嘴突然動了一下(方欲入棺,而唇目忽動),都說您能起死回生,您就幫忙救人一命吧!”
徐靈胎心裏話:這回該我喊冤了,這都哪位造的謠啊,說我能起死回生,這不是害我嗎?!
來人一看徐靈胎猶豫了,就拚命地磕頭,搞了一腦袋的土。
徐靈胎這樣的古道熱心的人哪兒受得了這個啊,一想,死者的眼睛和嘴動了一下,也許還真的有可能沒死?
“得,你也甭磕頭了,快起來,我隨你去!”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死者的家,徐靈胎診視一番,又刻意將手放在死者的胸口,果然感覺有一絲暖氣,本來想推掉不治的,當他手在胸口摸到暖意後,心裏開始有了譜了,於是對家屬說:“我的神丹在我的小舟裏呢,你隨我來拿吧。”
患者家屬樂壞了,果然有神丹!
於是樂嗬嗬地跟徐靈胎回到了舟裏,徐靈胎哪兒來的什麽神丹啊,就是一種叫做黑神丸的成藥,是用來“產後安神定魄去瘀生新”的,是活血化瘀的功能,主要成分是陳墨,我們的徐靈胎就給患者家屬拿了兩丸,告訴他們回去用水化開,給患者服下。
徐靈胎心裏琢磨啊,他認為這個患者不過是瘀血衝心,昏迷過去了而已,此藥雖然不是治療這個病的,但應該是對證的。
雖然到底能不能救活,徐靈胎心裏也不是完全有把握,但值得一試。
結果藥服下去以後,這個患者就活過來了。
這事兒,徐靈胎想起來也後怕啊,他說,對這些急救的藥物:“醫者苟不預備,一時何以奏效乎?”
有的時候出差,也會碰到各種患者,那天出差到揚州,乘著小舟路過蘇州,肚子餓了,得上岸吃飯啊,就叫船家把小舟停到桐涇橋邊,然後上岸。
誰也沒有想到,這船停的位置,正好是擋在一家人的門口。
這家姓倪,是以賣柴火為生的。
此刻他們家的老爺子已經病危,家裏人看病人已經不行了,就哭哭啼啼地開始準備後事了。
船家恰巧看到了,可憐不過,就跟人家說:剛上去吃飯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靈胎,你們還不趕快求求,沒準兒能活呢!人家剛救活了一個死了三天的!
徐靈胎可真冤啊!
倪家的兒子一聽,有這麽巧?我們已經聽說過這事兒了(謠言傳得真快啊),這位高手請都請不來啊!天哪,我老婆昨天燒的香還真靈哩!
晚上的時候,徐靈胎回來了,正要登舟,倪家的兒子攔住了他,“哀泣求治”。
徐靈胎聽完,二話不說,進了屋子來診視患者。
診視的結果是,這個患者患的是傷寒,已成陽明腑實之證,應當用瀉下之法,但是由於沒有使用,結果邪熱內熾,“昏不知人,氣喘舌焦”。
徐靈胎說:“這是大承氣湯證啊,就用原方,不必加減!”(大承氣湯是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中的藥方,主要功能是通過瀉下來清陽明腑實之邪熱與燥結的)
然後提筆寫了大承氣湯的方子,告訴患者:“喝了一付藥如果大便沒有瀉出來,就接著服,一旦患者瀉了,就千萬不要再服用了!”(一劑不下則更服,下即止)
然後登舟,揚帆而去。
當在揚州辦完了事兒,回來仍舊路過蘇州。
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巧的是,小舟仍然停在倪家的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船家故意的)。
再看倪家老爺子,正扛著柴火幹活呢,“其人已強健如故矣”。
一家人忙拜謝徐靈胎。
徐靈胎微微點頭笑了笑,又踏上了歸途。
水波中,小舟已經蕩出好遠了。
還可以依稀看到一家人在那裏招手呢。
憤怒的火焰
成為一個中醫批評家的最後一個條件是:他的心一定曾經被憤怒的烈火燒傷過。
這種憤怒的烈火我們一定感覺熟悉,讓我們回憶一下,在徐靈胎的弟弟們相繼去世後,當他抱著一堆厚厚的書走過中庭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曾經閃爍著憤怒的火焰。
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股火焰我們似乎看不到了。
但是,它們並沒有熄滅,它們仍在他的內心深處繼續燃燒。
而且,一再被庸醫所刺激,最終它們變成了徐靈胎向庸醫開火的動力。
說句實話,這種被庸醫所刺激的故事我有點兒不願意寫,太傷心了,但是我也本著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態度,還是舉兩個例子吧。
話說有一天,有人來請徐靈胎來了。
來的人是誰呢?是嘉定的張雨亭。
隻見他行色匆匆,滿臉憔悴,進屋就衝著徐靈胎說:“徐先生啊,幫幫忙,救命吧!”
徐靈胎忙問:“怎麽了您這是?急成這樣?”
張雨亭說:“我的姻親家姓施,原來是崇明的,現在住在盤門,他的兒子患上了血痢,這個病可不得了啊,這一晝夜拉了有上百次了,痛苦得要死了!您快去給瞧瞧吧!”
徐靈胎一聽,那是病得不輕啊,擱誰這麽拉都受不了啊,趕快吧!
於是二人雇了小舟,一路來到盤門。
徐靈胎診了患者的脈後,告訴家屬:“這是熱毒蘊結於腸中啊,應當用黃連、阿膠等藥來調治。”
於是開出了方子,給患者服後,很快就感覺病去了十之七八分,肚子不再那麽痛了。
大家都鬆了口氣,於是徐靈胎告別回來了。
等到第二天出診,徐靈胎看見患者“神清氣爽,麵有喜色”,診脈後又開了方子,於是就又走了,臨走的時候,約好隔一天以後再來。
結果還真的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天就來狂風,估計是個小型的台風吧,這小舟水路可就中斷了,徐靈胎幹著急,沒辦法。
到了第三天水路才通,於是就趕快雇條小舟,到病家去看看。
一進門,徐靈胎就發現這屋子裏的氣氛不對了。
因為徐靈胎發現這位患者正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呢。
奇怪啊,這可與前兩天的態度截然不同啊。
徐靈胎就問:“您這兩天怎麽樣啊?”
患者厲聲回答:“都是你開的好藥,病已經重了!”(用得好藥,病益重矣)
然後劈裏啪啦故意摔打著手裏的東西。
徐靈胎仔細琢磨了一下,沒錯啊,應該見效了?怎麽成這樣了呢?
沒辦法,見患者不理睬自己,徐靈胎又看看患者的父親,問:“除了我這個藥,患者曾經服用別的藥了嗎?”
患者的父親麵色尷尬,低頭不語。
好嘛,我們徐靈胎同誌長這麽大也沒被人如此給吊過臉子啊,得,什麽都問不出來,那就告辭吧。
剛剛走出大門,就看見兩個醫生正在往門裏進。徐靈胎心裏明白了,這是請了別的醫生了。
於是就跟這位張雨亭說:“勞您駕,您回頭就給我打聽一下吧,怎麽回事兒,看了這麽多病這還是頭一回呢。”
沒幾天,這位張雨亭先生回來了,歎著氣對徐靈胎說:“您知道他為什麽恨您嗎?”
徐靈胎:“為什麽啊?”
張雨亭:“他父親因為您沒去,就給他請了當地的名醫,結果名醫說患者陽虛,不能解毒,就開了人參、幹薑等藥補陽,然後騙患者說這還是您開的那個方子,結果服用後更痛了!所以恨你入骨啊。”
徐靈胎很著急:“果然如此,那麽現在患者呢?”
張雨亭長長地歎了口氣,說:“他服藥以後,口幹得像冒火一樣,特別想吃西瓜。醫生說:痢疾吃西瓜必死。他想喝口涼水,那更是堅決不給喝,於是他就騙書童說要取井水漱口,然後搶過碗,喝了一半,最後號呼兩日而死,慘啊!”
徐靈胎瞪著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悲憤之情油然而起。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這個人,他有父親,有母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轉眼之間,人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怒火,怒火開始燃燒了!
後來,徐靈胎在記載這個醫案的時候總結到:“近日治暑痢者,皆用《傷寒論》中治陰寒入髒之寒痢法,以理中湯加減,無不腐髒慘死,甚至有七竅流血者,而醫家病家視為一定治法,死者接踵,全不知悔,最可哀也。”
總之,在臨床中不斷地遇到這種悲劇,徐靈胎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他的怒火終於要噴發出來了!
徐靈胎從此開始了他的勇猛的跟帖生涯。
跟帖高手
這本書名叫《醫貫》,是明朝的趙獻可寫的,讓我們來從頭談談這位趙獻可的《醫貫》吧。
話說明朝初年有位太醫叫做薛立齋,是位高手,尤其外科那是真厲害,但他看內科病有個特點,就是總那麽幾個方子,六味地黃丸、金匱腎氣丸、逍遙散、補中益氣湯等等的,但他高明的地方就是,在這些方子裏麵來回的加減,出入其間,效果還不錯,雖然他不太擅長用寒涼之藥,但總沒出大格。
後來的趙獻可一看,這好啊,這麽來看病省事啊,學會這幾個方子就該差不多了,於是就設計了一套理論,來解釋為什麽隻用這幾個方子就夠了。
其中他還尤其重視補陽,認為命門之火在人的身體中至關重要,所以大力提倡溫補命門之火(說白了,就是補腎陽)。
這書當時影響很大,很多人照著做(其中估計就有我們前麵故事裏的庸醫們)。
當然,後來此書的影響就沒那麽大了,因為徐靈胎同誌開始跟帖了。
徐同誌跟帖的方法和現在網上的跟帖差不多,具體的操作流程是:拿來你的書,你寫一段我跟著駁斥一段,一段不漏,全部給你貼上。
趙獻可同誌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有這麽個跟帖的主兒,一定腦袋都會氣爆的。
現在讓我們來把原帖和跟帖節選若幹,來看看當年“網絡”大戰的盛況吧。
趙獻可寫到:“餘所以諄諄必欲明此論者。欲世之養身者治病者。的以命門為君主。而加意於火之一字。”(他的意思是說:我之所以如此絮絮叨叨的來回講這個補陽的道理,是想讓世上喜歡養生的同誌和治病的同誌,都要知道腎陽的重要,要隨時注意在補火上下工夫)
徐靈胎同誌馬上跟帖到:“養身補火已屬偏見,況治病必視其病之所由生,而一味補火,豈不殺人乎!”(徐同誌跟帖馬上說:用補陽來養生已經是偏見了,看病就更需要看病是怎麽得的,您用一個火字就全給蓋了,您就不怕害死人嗎?)
得,趙獻可算是白寫了。
趙獻可又說了,如果您把命門火這事兒搞明白了,那“明乎此。不特醫學之淵源有自,而聖賢道統之傳,亦自此不昧。而所謂一貫也,浩然也,明德也,(徐靈胎同誌此處跟帖:假如孔子雲參乎吾道是火,孟子雲吾善養吾火,《大學》雲在明明火,豈不絕倒耶!)玄牝也,空中也,太極也,同此一火而已。”(徐靈胎同誌此處跟帖:太極是一團火?有是理耶?)
得,趙獻可同誌又被人抓住短處了。
再來看看。
趙獻可又說:“人之初生,純陽無陰,賴其母厥陰乳哺,而陰始生。”
徐靈胎同誌跟帖到:“如此說,則小兒止有命門,並無左腎,直待乳哺方生出左腎來?”(中醫認為左腎屬陰,右腎屬陽)
趙獻可同誌一定很後悔——說話不嚴謹點兒是不行的啊。
趙獻可在《醫貫傷飲食論》中寫到:“經曰:下焦虛乏,中焦痞滿,欲治其虛,則中滿愈甚;欲消其痞,則下焦愈乏。庸醫值此,難以措手。疏啟其中,峻補於下,少用則邪壅於上,多用則峻補於下。所謂塞因塞用者也。”
徐靈胎同誌在“經曰”兩字後麵跟帖到:“下文經語,皆是自造,無忌憚已極,想彼料天下人斷無看《內經》者故。”(意思是說,趙獻可下麵所引用的《內經》的話,都是他自己編出來的,這位同誌太肆無忌憚了,連《內經》的話都敢編,想必這位同誌閉著眼睛估計天下人都不看《內經》吧)
看來徐靈胎同誌一點兒都不客氣。
公平地說,趙獻可同誌的書也並非一無是處,他書中有些觀點還是有價值的,古代醫家中人家也算是一派,但問題是他行文總是偏頗,還捎帶露出些小馬腳,沒辦法,還是學曆低了點,總給徐靈胎同誌抓住漏洞。
以上隻是節選幾段,各位如果想觀看這場網絡跟帖大戰的全貌,可以找來徐靈胎同誌寫的《醫貫砭》來參觀一下,每一段話都有跟帖,蔚為壯觀,唯一遺憾的是,趙獻可同誌沒有辦法回帖,因為他是明朝的人,早就作古了。
評完了《醫貫》,徐靈胎同誌並未就此滿足,後來又跟帖了葉天士的《臨證指南醫案》,這書不是葉天士寫的,是他的弟子們收集的葉天士看病的記錄,整理出來的。徐靈胎的跟帖非常有趣,好的地方他也極口稱讚,不好的地方他毫不留情。有的時候葉天士說了半天,他在後麵跟帖裏隻寫兩個字:“瞎論”,有的時候是“不切 ”、“不倫”、“不典”等的,有的時候就長篇大論一番,《臨證指南醫案》我讀過若幹次了,後來倒是覺得如果沒有了徐靈胎的跟帖好像少了點兒什麽似的。
遺憾的是,葉天士也沒法兒回帖了,他早徐靈胎二十年去世了。
所以我給徐靈胎同誌封的官職是:糾風辦主任,主管糾正醫療係統的各種歪風。
什麽醫療界的歪風他都管,比如當時有個風氣就是醫生喜歡用人參。
醫生為什麽喜歡用人參呢?因為人參在當時那是極其貴重的藥了(現在改栽培了,快跟蘿卜的價格差不多了,但真正的山參仍巨貴),這醫生喜歡開貴的藥是有自己的小算盤的——回扣多唄,古代這樣的問題也有,醫生為了自己的收入,就在開方子的時候加上些人參,然後讓到某個藥鋪去買藥,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利益鏈條。
於是醫生們異口同聲說人參這東西好啊,吃了大補,有病了不吃人參怎麽行呢?
最後到了什麽地步呢?根據徐靈胎同誌的描述是這樣的:如果孩子有病了,家長沒給買有人參的藥,那就不是慈愛的家長了,街坊四鄰該議論了:這家人,真不仁慈,這孩子別不是撿來的吧。
父母病了,如果做兒子的沒給買人參,那不孝順的帽子絕對扣您頭上了,等著出門被鄰居們指指點點吧!
夫妻兄弟病了,您沒給買有人參的藥,那還是要遭到唾罵:傷天害理啊,別不是為了財產想讓家人快死吧,要不是因為財產怎麽連人參都舍不得買?
總之當年的流行語一定是: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隻收好人參。
翻開當年的報紙也全是廣告,某某患了癌症,服用了人參後居然驚奇地發現腫瘤消失了!奇跡啊!
估計當年的情景一定盛況空前。
結果是,很多家庭本來就沒有什麽錢,結果患了病後醫生給開了人參,為了在道義上過得去,家人砸鍋賣鐵,好多人把房子都賣了來買人參治病,其實好多人都不適合服用人參,最後是家破人亡,人財兩空。
這個問題被徐靈胎同誌發現後,他感覺很有必要糾正一下這股歪風,於是馬上拿出辛辣的大筆,寫了一篇《人參論》,放在他出版的書《醫學源流論》中。
他說,您看那些想謀害人的壞蛋,他頂多是給人一刀,他沒本事連被害者的家一塊給弄破產了;同樣,如果一個人做生意破產了,那錢沒了人卻還活者。這先把被害者的家給弄破產,然後再取人性命,有這本事的,那就是這庸醫手裏的人參啊。
這人參補氣是不假,但也得分個時候啊,當患者的病證中有風寒暑濕、痰火鬱結的,再給用人參,那就會把邪氣補住(當然,他說的這個話也有點過了,藥方中配合其他藥還是可以用的,但一味蠻用是錯的),所以天下的人千萬別以為人參是有病必服的補藥啊。
無論如何,使用如此貴的藥確實是要慎重的,對於過分使用人參的後果,徐靈胎寫的這段話比較好,我給全文錄下:“遂使貧窶之家,病或稍愈,一家終身凍餒。若仍不救,棺殮俱無,賣妻鬻子,全家覆敗。醫者誤治,殺人可恕,而逞己之意,日日害人破家,其惡甚於盜賊,可不慎哉!吾願天下之人,斷不可以人參為起死回生之藥,而必服之。醫者必審其病,實係純虛,非參不治,服必萬全,然後用之。又必量其家業尚可以支持,不至用參之後,死生無靠。然後節省用之,一以惜物力,一以全人之命,一以保人之家。如此存心,自然天降之福。若如近日之醫,殺命破家於人不知之地,恐天之降禍,亦在人不知之地也,可不慎哉。”
實際上,各位也看明白了,徐靈胎談論的是一個人參,但人參其實隻是一個符號。在現代社會裏,這個符號所代表的東西就更多了,大家可以自己體會。
兼職音樂家
在這種一邊看病,一邊還負責給醫療界糾風的歲月中,一轉眼,徐靈胎已經到了五十歲了。
一天,他看到正在庭院裏曬太陽的老母親悶悶不樂。
徐靈胎問:“母親,您怎麽看上去不高興呢?”
母親回答:“老了,眼神不好了,眼前的美景都看不到了。”
徐靈胎心中湧出一絲傷感,望著老母親,竟然一時無語。
兩個老人在太陽地裏沉默了好久。
過了幾天,徐靈胎偶然在鎮上聽到了有人唱昆曲,婉轉動人,他腦中靈機一動。
何不請個演員到家裏,讓老母親開心?
於是徐靈胎就花錢請來了昆曲演員,來唱戲給母親聽。
唱戲的結果是徐靈胎也喜歡上了昆曲,還想學上幾段。
不但學,這個喜歡做學問的人還把古代的音樂文獻都看了看(估計好多文獻我們現在是看不見了)。
還自己對著鏡子仔細地練習了古代文獻中的發聲方法,什麽入聲派三聲法、入聲讀法啊,什麽平聲唱法、上聲唱法、去聲唱法啊,什麽起調、斷腔、頓挫啊,總之像模像樣的,還自己唱給母親聽。
您可以想象一下,一位五十歲,身材高大,胸前一縷長髯,形象如武林長者的老同誌,在堂前對著自己的老母親唱歌是個什麽樣的情景。
還真挺感人的,如果我是拍電影的,我就把這個場景的聲音慢慢抹去,單放這沒有聲音的圖像,慢慢地播放著,讓大家細細地體味。
不知我五十歲時能否做到。
最後,徐靈胎同誌把自己總結的結果寫下來,出版了,就是中國音樂史上一部著名的音樂理論著作《樂府傳聲》,該書填補了那段音樂曆史的空白,現在還有音樂學院的人寫文章論述其重要性呢。
做學問做到這個份兒上真是讓人沒什麽好說的了。
麵見乾隆皇帝
在乾隆二十幾年的時候,皇上下令各地推薦本地名醫,大司寇文恭公秦蕙田保舉徐靈胎。在乾隆二十六年,徐靈胎六十九歲,他踏上了第一次進京麵見皇上的道路。
乾隆二十六年正月。
京城。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徐靈胎兩次進京,都趕上了京城下雪。
紫禁城在雪色中寧靜而又威嚴。
這是徐靈胎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到皇宮的麵貌。
他知道,自己麵臨的將是挑戰。
那麽,為什麽宮廷的太醫院高手雲集,還會請徐靈胎進京呢?
原來,清朝的曆任皇帝非常了解醫生的好壞對自己的重要性,他們總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醫生留在自己的身邊,為自己的健康服務。
但是太醫院裏的醫生卻經常讓皇帝們不滿意。
太醫院的醫生們都是經過選拔、考試、實習、臨床等環節,一點點地熬上來的,按說也是經過了正規訓練的,而且沒到四五十歲您是甭想熬上禦醫這個職稱的(下麵的職稱分別為吏目、醫士、恩糧等),但太醫院的醫生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看病有顧忌啊,重的藥輕易不敢開,一般的方子中每味藥也就是一二錢的分量,有毒的絕對不敢開,藥性偏重一點的藥有時候都要上呈中堂(緊急的時候)或者其他上級批示,結果是使得禦醫在某些方麵難以施展。所以您別覺著這禦醫好當。
但皇上不管啊,他一方麵要求你療效好,一方麵對你用藥還有要求,在這兩方麵一衡量,禦醫們的選擇是:我一般就開些不溫不火的藥,不出大問題,療效嘛,別急,一點點調養吧。這樣總不會出大錯——這是禦醫之間代代相傳的秘密。
所以皇帝經常很惱火,乾隆帝在批示禦醫的奏折時經常態度很不好,有的時候甚至是很氣憤,經常批些“用心治!”、“快快的治!”等話,明擺著,急了。
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們就非常希望把民間的中醫高手調到自己的身邊,雍正帝曾經連下八道一模一樣的聖旨,讓各地的官員推舉當地的名醫進京,其中非常有趣的是,還特意囑咐推舉的時候不要強迫人家,要好言安撫,推舉錯了人朕也不怪你們,朕自有考察這些醫生的辦法,等等。
那麽皇帝考察這些醫生好壞的辦法是什麽呢?辦法之一就是先讓他們給手下有病的大臣看病,來觀察效果如何,然後評價這個醫生的好壞。
多麽聰明的辦法啊,一箭雙雕,大臣們還以為是皇恩浩蕩呢,嘿,瞧咱們皇上,真夠意思,我病了還特意從全國各地調來名醫給看,臣真是感激涕零,願肝腦塗地以報皇恩啊(這些詞兒還真是他們在奏折裏常寫的)!
皇上心裏麵在偷著樂:拿你做了一下試驗品,你還真的感覺很爽啊!
徐靈胎也不例外,在到京報到後,被安排與太醫一起給大學士文恪公蔣溥診病。
在給蔣溥診病後,乾隆帝派一個大臣問徐靈胎:“診脈結果如何啊?”
徐靈胎:“蔣公的病……”
大臣:“怎麽樣?”
徐靈胎:“就實說了吧,診得的脈象是###已涸,六脈俱沸,恐怕不可為矣。”
大臣:“實在沒辦法了?”
徐靈胎:“陰涸以後,無法承受天氣的酷熱,所以估計能拖延到立夏的時候,立夏後天氣轉熱,那時候恐怕就無計可施了。”(據說後來果然如此)
於是大臣就向乾隆匯報了,乾隆不相信,還自個兒親自跑去一趟,看了看,果然如此,就對那個大臣說:“難得這個徐靈胎學問做得不錯,人還比較誠信(學問既優,人又誠實),你能不能過去給他透個話,看看他能否留在太醫院?”
結果徐靈胎就被留在了京城,授太醫院供奉。
那麽,徐靈胎會成為一個禦醫嗎?
回答是:沒有可能。
為什麽呢?乾隆皇帝很看好他啊,而且能夠留在乾隆皇帝身邊,那在當時可是無比大的榮幸啊,為什麽徐靈胎沒有留在太醫院呢?
讓我來給各位分析一下這個謎團吧。
徐靈胎是什麽人呢?其性格豪爽,有江湖俠士氣,是個自由慣了的人。
您再看看太醫院的太醫們過的是什麽日子,我來給大家描述一下吧。
太醫們給皇上看病叫請脈,那是要跪著進殿,跪著給皇上號脈的,現在電影電視劇中基本把禦醫的地位都給抬得太高了——還坐著呢,沒可能。
當值的禦醫一次進去兩位,分別在皇帝的左右每人各診一隻手的脈,然後對調位置,再診,診完了要倒退出去,不能背對著皇上。
出去後兩人分開,各自寫自己的脈案,然後由當值人員進行對比,跟考試一樣,要相同了才算可以,不相同要討論。
然後把脈案上呈主管,有時幹脆是皇帝自己看,皇上給批閱,折子裏要寫上自己的名字“某某與某某請得皇上聖脈如何如何的”。
個別懂醫的皇帝還會給改改方子(當然也包括不懂裝懂的皇帝和自以為懂的皇帝),“朕看把香附去了,改加熟地吧”,這都哪跟哪兒啊,可這麽改完了禦醫連個不字都不敢說,千萬不能說:“皇上,您給改錯了”——您還想混不想了?
然後熬藥熬成四份,後來改三份了,當值的太監要喝一份(苦啊,看來太監也不是那麽好當的),禦醫自己咕咚再喝一份,這都是表示藥裏沒毒,然後皇上再喝剩下的一份。(您知道為什麽禦醫開的方子都分量那麽小啊,我們私底下開玩笑議論過,怕出事兒是一個方麵,另一個搞笑的原因可能是方子小了熬出的藥少點兒,禦醫自己還能喝下去,方子要是大了,熬出一盆來,禦醫自已要是總這麽喝就該掛了)
藥喝下去要是見了點效還可以,如果不見效就等著訓斥吧。
可是見效也不容易,因為在民間看病是一個醫生一直給你看好了為止,可禦醫是當值製度,每兩人當一天的班,今天您開了方子,明天換人了,您知道他又要開什麽方子嗎?沒準兒思路就換了,所以這禦醫是難當極了。
有位網友問為什麽太醫院那麽多高手治不好病啊,您想這療效能好嗎?
您再看看徐靈胎那種豪爽的性格,在這種條件下,他能堅持幾天啊,按我的想法半個月算是不錯的了,人家徐靈胎真是條好漢,硬是挺了五個月,在五月份的時候,終於熬不住了,跟乾隆皇帝打了報告:“萬歲爺,您自個兒混吧,我老邁年高就不陪您了,我先撤了!”
乾隆一看這也不好強留啊,於是就批準了。
徐靈胎終於回到了思念了半年的老家。
第一次進宮平安返回。
雖然沒有治好人家的病,但被皇上招呼過一次在當年也算是份長臉的事兒。
大文人袁枚
在日複一日的忙碌中,徐靈胎慢慢地老了。他選了吳山邊上的畫眉泉做了自己的最後立身之地。他在這裏蓋了房子,從此居住在這裏,一直到最後的日子。
在他晚年的時光中,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給他平靜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色彩。
此人就是大文人袁枚。
如果您對他不熟悉的話,您一定會熟悉一句話:“書非借不能讀也”,就是這位袁枚說的。
袁枚有一天突然覺得自己的左胳膊彎曲不能伸直了,找了別人看沒有效果,於是就想,到畫眉泉去找名醫徐靈胎吧,但是自己又不認識徐靈胎,怎麽辦呢?沒辦法,硬著頭皮乘小舟就冒昧地來了,先是讓人遞上了名片,沒想到的是徐靈胎一聽說是袁枚來了,還沒等袁枚怎麽著呢,自己就高興地把大門打開,親自出來迎接,握著袁枚的手就給請進來了。
然後就把自己家裏正在下蛋的老母雞給殺了,做成了紅燜雞塊,然後兩人把酒暢談了一天,最後,臨別時徐靈胎將丸藥贈與袁枚。
那麽,為什麽徐靈胎會對袁枚如此的重視呢?他們的交往難道真的像某些人猜測的那樣是徐靈胎巴結名流嗎?
實際上,當時徐靈胎的名氣並不比袁枚小,從袁枚在出發之前的心情忐忑,擔心徐靈胎閉門不見自己,和他回家後朋友對他說的“你真幸運啊”這樣的話來看,則根本沒有巴結的可能,況且袁枚的年齡比徐靈胎小二十餘歲,當時應該是抱著去拜訪一位兄長的心理去的,所以這個論點是不成立的。
那麽,為什麽徐靈胎對袁枚如此重視呢?
因為,兩者的脾氣相投。
徐靈胎應該早就看過袁枚的詩文,袁枚其人生性閑適,在做官的時候,能夠為老百姓做實事,政聲很好,三十三歲父親去世,於是袁枚辭去官職,買地建了隨園伺奉母親,從此寄情山水,是個非常有品位的文人,他寫文章最討厭陳腐的套路,這一切無不與徐靈胎的品位相投。
最重要的是,袁枚其人有豪放之氣,對朋友那真是好,他的一個叫沈鳳司的朋友去世後,由於沒有後代,所以沒有人去墳前祭祀,袁枚就每年都去他的墳上祭墳,三十多年從不間斷,其對朋友的這份情誼,實在令人感動。
徐靈胎亦是性情中人,因此,聽說袁枚到來,自然是喜出望外,出門相迎了。
事實證明,徐靈胎並沒有看錯人,兩人一見如故,從此成為朋友,這種友誼一直延續到了下一代,徐靈胎的兒子徐曦也與袁枚成為了好朋友,後來,徐靈胎的孫子還曾跟隨袁枚學習。
這是一種令人羨慕的友誼啊,這個故事讓人何時讀起來都會有一種心境暢快的感覺。
不知道友誼為什麽有如此大的魅力。
當一個人不在了,另一個人還會感受到它。
當兩個人都不在了,後世的人卻仍然能夠感覺到它的溫暖。
老人的告別
在七十二歲和七十五歲的時候,徐靈胎分別出版了《蘭台軌範》和《慎疾芻言》兩本書,其中《蘭台軌範》尤其值得學習中醫的朋友一讀,其中把一些病證的治療方法,從《內經》到《傷寒雜病論》,再到後世的《備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等,給理順了一遍,都是他精選的方子,會給您的臨床以啟發的。
人的一生真是短暫啊,一轉眼,徐靈胎就到了七十九歲了。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乾隆皇帝又想起了他,征召他進京效力。
為了自己,皇帝有時候是不考慮別人的利益的,一個已經馬上八十歲的人了,要千裏奔波到北京,在過去沒有飛機火車的年代豈是容易的事情?
這個時候,徐靈胎麵對的是兩難的選擇。
如果去,那麽他根據自己的身體衰老的狀況,斷定自己一定會無法回來了。
在接到聖旨的這些日子裏,徐靈胎陷入了沉思之中。
到底去還是不去呢?
他來到畫眉泉邊,長時間地沉默著。
徐先生,您都在想些什麽呢?
我在想我的這一生,都做了些什麽。
您別這樣想,您還應該活好多年呢。
不會的,我自知餘日無多了。
那您就別去京城了,這事是可以推掉的。
我自認為,我的一生,唯講“忠義”二字,從來沒有鬆懈過。
徐先生,您是說……?
現在,我已經老得做不了什麽事情了,但我想,用我這把老骨頭,再給後人寫一個“忠”字!
可是您要知道,後世可能連皇帝都沒有了。
是嗎?可是,沒有了皇帝,還有父母、朋友啊,我相信,這“忠義”二字永遠是不會消失的!
徐先生,您還是別去了。
大家別攔著我了,讓我為自己的生命做個體麵的了結吧。
農曆十月二十五。
大風。
江南草木皆動。
徐靈胎與兒子徐曦力疾登程。
臘月初一,徐氏父子抵京。
於是出現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
這一天,京城又是大雪。
城中百姓都沉浸在年底的喜慶氣氛中。
誰也沒有注意到,徐靈胎父子兩個人,帶著兩個仆人,踏著厚厚的積雪,悄然來到了北京。
徐靈胎已經顯得很虛弱了。
他們找了處旅店住下,然後休息。
兩天後,徐靈胎把兒子和幾個朋友請到自己的房間,對他們說:“此次奉詔進京前,我已經知道自己命數已盡,但忠義二字不可違,故不惜殘命,冒死進京,非常不幸的是,現在我估計可能無法等到再麵見皇上了,就把各位找來,與各位告別吧。”
大家很詫異,但老人的態度卻平和,與往日沒有什麽區別。
接著,他與大家從容議論陰陽生死出入之理,又寫了自己的墓前對聯:滿山芳草仙人藥,一徑清風處士墳。
至夜,徐靈胎談笑而逝。
在若幹年後,他的老朋友袁枚並沒有忘記他,他親自來到了徐靈胎的家鄉。
在江南迷蒙的煙雨中,他久久佇立,回想著自己當年乘舟前來拜訪的情景。
然後他拜訪了一些被救治過的患者,寫出了一篇著名的《徐靈胎先生傳》,收入了自己的《小倉山房文集》中。
此文流傳千古,人們看到了這篇文章,就仿佛又見到了昔日豪氣衝天的徐靈胎本人。
他的二兒子徐曦後來成為了清代著名的音樂理論家、劇作家。
徐靈胎被葬在吳江二十五都,他早年去世的三弟如彬、四弟景鬆、五弟景柏都葬在這裏。
在另一個世界,他又看到弟弟們了。
估計他會說:弟弟們,我無愧了。
徐靈胎其人,雖然外表豪放爽朗,但卻實在是做了文人該做的一切,他是真正做到讀書破萬卷的人,他的學問不偏不倚,根基深厚,他視惡如仇,對醫學界的不良現象毫不留情,實在是中醫界少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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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清影)
文章摘自 《古代的七大名醫傳奇》 作者:羅大倫 出版社:中國中醫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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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椿自敘
醫,小道也,精義也,重任也,賤工也。古者大人之學,將以治天下國家,使無一夫不被其澤,甚者天地位而萬物育,斯學者之極功也。若夫日救一人,月治數 病,顧此失彼,雖數十裏之近,不能兼及。況乎不可治者,有非使能起死者而使之生,其道不已小乎?雖然,古聖人之治病也,通於天地之故,究乎性命之源,經 絡、髒腑、氣血、骨脈,洞然如見,然後察其受病之由,用藥以驅除而調劑之。其中自有玄機妙悟,不可得而言喻者,蓋與造化相維,其義不亦精乎?道小,則有誌 之士有所不屑為,義精,則無識之徒有所不能窺也。人之所係,莫大乎生死。王公大人,聖賢豪傑,可以旋轉乾坤,而不能保無疾病之患。一有疾病,不得不聽之醫 者,而生殺唯命矣。夫一人係天下之重,而天下所係之人,其命由懸於醫者。下而一國一家所係之人更無論矣,其任不亦重乎?而獨是其人者,又非有爵祿道德之 尊,父兄師保之重。既非世之所隆,而其人之自視,亦不過為衣服口食之計。雖以一介之微,呼之而立至,其業不甚賤乎?任重,則托之者必得傳人;工賤,則業之 者必無奇士。所以勢出於相違,而道因之易墜也。餘少時頗有誌於窮經,而骨肉數人疾病連年,死亡略盡。於是博覽方書,寢食俱廢。如是數年,雖無生死骨肉之 方,實有尋本溯源之學。九折臂而成醫,至今尤信。而竊慨唐宋以來,無儒者為之振興,視為下業,逡巡失傳(逡,音qūn退之意。逡巡,後退之意),至理已 失,良法並亡,惄然傷懷(惄,音nì 憂思,傷痛之意),恐自今以往,不複有生人之術。不揣庸妄,用敷厥言,倘有所補所全者,或不僅一人一世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