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雖是南拳好手，也曾空手奪利斧降服舊上海小流氓，卻是怕俺好鬥闖禍，不授一招一式。
幸好父親去了香港，適值學校保送，入少年宮學武術，師拜(1958?)全國冠軍張瑞安老師。
張老師體格健壯，談吐斯文，老是笑眯眯，用竹劍打我紮馬步翹起來的屁股，也是笑眯眯。打在屁股上，不痛，辣乎乎。力度控製得準，這是高手。
張老師的戰績不多。隻聽過一次，也是被逼和人比試。挑戰的是個救火隊的大漢，張老師將他擺平之後,大漢才承認，武術，不是花拳繡腿。但是，花拳繡腿的武術也不少---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個子高，骨架硬，悟性鈍----眼看著師妹飛劍起舞颯爽英姿；師兄騰空翻躍耍槍使棍----而我，還在紮馬步，練空拳---我的俠客英豪夢醒了過來--羞愧的退出武林。（我進過嗎？）---羞至今時今日，都不敢再見張老師。
不久，更羞人的事發生。
上體育課玩遊戲，我竟將女同學順手一撥---她跌跌衝衝幾乎倒在牆下--我老師嚴厲教訓我的話還在我耳邊響著：你怎可以這樣對待女同學？！--你學武術就是為了這樣嗎？！
----我現在都臉紅！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了：---女同學是不可以欺負的！強者是不可以欺負弱者的！--還有個臉紅的特殊理由：原來，女孩子的胸口和我們男孩有點不一樣。。。
沒多久，文革開始了，學習停止了，少年欲動的心，卻沒法停止。有人在空地練習摔跤，有人在弄堂練舉重，有人去公園練雙杠。。。一下子，弄堂裏多了好些個“大模子”，而且，“大模子”旁邊總是有幾個“小模子”跟著，抽煙，喝酒，撩事鬥非。他們也有派別，但是有個共同點，不是紅衛兵，就是“紅五類”的子弟---像我們這些有“海外關係“的人是絕不敢如此招搖過市的。
有無產階級專政撐腰--他們是一幫新的“武林”小將，他們已不滿足競技的輸贏，他們假革命造反的大旗作幌子---對資產階級的子女肆意宣泄。“黑五類”的子女們被稱為“狗崽子”--隨叫隨到。
和我一起長大的鄰居，一位17歲的妙齡少女，為了保護資本家父親不被紅衛兵折騰，被幾個同校的紅衛兵摔跤好手--以革命的名義--勒令她晚上到學校。。。
我喜歡看比武，尤其是打擂台，觀眾是評判，高低--場上見！這算哪路英雄？欺負小女子，還要成群結幫？在黑夜！還要借著“革命”的淫威！
後來，她一直躲在家裏--直到躲到這幾個“紅五類”子弟開著軍用吉普在馬路上強拉女子強奸後被告發判了刑！--某種意義上---“紅衛兵”與“流氓”，在那時候幾乎成了同名詞。
她告訴我，她試過自殺，被母親發現，想想，還沒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她忍了下來，她借繡花，養傷治痛。。。
我有個身材健美的忘年之交，他練完舉重，拿起針線學補褲子--學的是控製平衡。也許古代詩人配劍也是這樣修身養性吧？然而，在強大無比的專政麵前，在沒有法律保護人權的時代--他不堪小人一擊--無論在學識相貌和行為都無法與他較量的小人--隻是一封檢舉信：“將偉大領袖毛主席踩在腳下”---就叫這位性格和身體一樣強壯剛烈的漢子--敗在精神病醫院---至今！---他隻是在肮髒的工作間不留意踩到報紙，報紙上正好有偉大領袖的相片，而他正好是資本家的“狗崽子”。。。。
這哪是“鬥”呢？這完全是詭計，小人使的詭計，和公平的競技完全無關！
小時候，最討厭的就是比武場上使暗器的孬種----楊七郎教訓無恥的潘公子誰不叫好！
文革中打小報告，是暗器中的暗器。我自己呢？自以為悄悄的享受小資---拍照，彈吉他，強說愁---在屋裏，也會得罪人--得罪的是“紅五類“的人---用石頭砸我們的窗，出去倫理吧，又三五個人一齊上來偷襲。。。派出所來人，一個黨員老鄰居說“他父親是逃到香港去的”--所有的鄰居，誰不知是合法批準的？。。。在荒誕的年代，在沒有比武遊戲規則的年代，在隻有州官放火百姓不準點燈的年代，在對無產階級之外都實行“專政”的年代----我還有申辯的餘地嗎？
現在--你當明白，我的個子即使比1米8再高大，再健碩，也沒用！---因為我不是“紅五類”。還有個問題，和這樣的人較量--值得嗎？
有一天，因為有線報，預先知道在蘇州河邊有場打鬥，我就去看熱鬧。
約50人的群架，沒一點格調可言，毫無江湖義氣的派頭，除了亂還是亂。一個大個子被人從背後偷襲，三角鐵擊中他的頭，他頭上的血噴了出來，他轉過身，一手捂著頭頂的血口，一麵繼續指揮他人追殺。。。。。我佩服他的鎮定--但我實在覺得他們打架的理由太幼稚---為了一個“拉三”（女流氓），我見過她，實在不值得為她--流血---這就是他們“一怒為紅顏”的“浪漫”吧？
到了農村，六個男人住在一起，多少會有點衝突。他們五位都試過身體接觸了--但是沒有人記得究竟是為啥？更有甚者--- 180 cm欺負160cm的小弟弟！我喜歡看拳擊，因為等級分的清楚，強弱懸殊有啥好比試的？這不是尚武精神。
有個據說因為動刀子砍人進過監獄的人來借宿，看上了我的吉他，說要借去玩。我說，在此玩可以，借就免了吧？他開過幾次口，我堅持原意--也沒見他拔刀子出來。
有人在風言風語了--說大江不一定打得過某某。。。。我當耳邊風。
農民小休，好玩，玩過“鬥雞”---單腳獨立，用另一個膝蓋撞人。我人廋，力氣不大，但是膝蓋高--一撞。撞到對方的胸口拉--高欺矮，不算好漢。
有一天，一個農民大力士要和我比試摔跤。他的工作，是天天掌著一米直徑的大鐵倫。轉上轉下--擠壓泥塊成磚瓦模型--他的手臂像我的大腿，胸肌高得快要帶胸圍啦---我哪是他的對手？--我不敢接受挑戰，我怕丟臉。可是，女同學和女社員以及隊長都起哄---架著我上場，他們圍了一圈。。。
這家夥的手掌像兩把大鉗子，我肩上的一點點肉幾乎給他拽出來了。我的衣服給他像鎖一般死死的鎖住了，就像釘死在我的兩肩上。我沒法拉動他的身體，他就像站在鐵盤前幹活似的。我不能讓他抱到我的身子--我的腰會被他擰斷！我頂著他的衝擊，兩個人像八字那樣撐開，我移動我自己，想掙紮出來，出不來，隻是拖了他兩步，再拖，他跟著轉，兩手還是像鉗子那樣鉗著我的肩。一圈轉下來，我換了個方向轉，發現他不習慣了，有點失去平衡了，看來，他天天隻是站著，下盤沒處動，想起了張老師教過的“八卦步”，我拖著他，學著走了一會，然後，突然在他腳下掃了一下--他倒地了--但是，他的手還是沒離開過我雙肩，直到隊長說，行了，行了！---他才放手。這時，我幾乎也要被他拖在地上了。。。。
離開農村之前，我還是沒有參加過正式打鬥。
我不好打鬥也和家教有關，凡有吵架，母親總是先指責我，不論有理無理。
小時候，算命說我會有破相---也是父親不教我習武的理由吧？---本來長得就不怎樣，破了相如何娶媳婦？--然而，命運還是強過人----25多前，我還是破了相---不是為紅顏，也不是情殺，當然，更不可能是暗殺--是命運---
那天，通宵的舞台製作累壞了，清早，啥也沒吃，在工廠電梯裏，看著電梯的數字由16降到6 --然後是沒有知覺。---醒來，趴在正打開的電梯門框上。。。我一直不太願意貼相片，實在是因為破了相--還好，那時，老婆已經娶好了--哈哈，大難不死，有福------來上網了。
如果哪天在紐約逛街或是在中國超市看到一個年過半百的高廋180cm的老人家，下巴有11針的疤痕----那就是江上一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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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那個17歲的女鄰居她哥哥的朋友放棄城市工作陪她去農村---直到如今。。。
前些年回上海，另一老鄰居告之，那個“紅五類”出身的紅衛兵強奸犯，兩年刑滿釋放後，“改造”好---入了黨。
----於是，這老鄰居將準備了好久的入黨申請書-----給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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