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人by 雲中帆
柳明不知不覺間迷上了互聯網。雖然課業緊張,但他每天都要在網上泡兩三個小時。網中內容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在柳明看來,這一切歸結為一句話就是宣泄,對政治、經濟、文化、精神,甚至生理許多方麵的壓抑的宣泄。讀網上文字,就仿佛和形形色色的人物交談。
那天晚上他讀到了一篇散文,是一位網名為晴玫的小姐寫的,題目是《送我一枝紅玫瑰吧》。
送我一枝紅玫瑰吧,在銀雪紛飛的夜晚。你輕輕地扣門,我將披散著我新洗的發,帶著一臉鮮潤為你開啟。請把我掛在窗口的心緩緩收回,攏在懷中,暖我一季冬天。
送我一枝紅玫瑰吧,輝映我曾經蒼白的青春。我將回報你最傾心的微笑,和任何生存的皺紋都無法掩住的溫柔。我們將在陌生的大地築一座小小的城堡,守著壁火聽玫瑰綻放的聲音。
柳明寫了個帖子輸到了網上,說他心裏很感動,如果他能遇見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孩,他一定會在下雪的夜晚送她一枝紅玫瑰,他落的網名是:雲中帆。
那天晚上柳明回宿舍時已經淩晨兩點了。他打開房門時碰翻了門口的鞋架,驚動了和他同住一套單元房的王影。兩年前他剛到美國時,在一個公寓辦公室遇見了急著找房的王影,他們很快商定合租。
王影在睡衣外麵隨意地套了件毛衣,就衝了出來。她的頭發紛亂,眼睛有點腫。她憤怒地站在客廳中央,一雙細眉挑得高高的:“你以後能不能早點回來,你知道不知道我神經衰弱?你驚醒我我就再也睡不著了。”
王影的幾聲叫嚷把柳明從沉醉了一晚上的玫瑰心情中徹底拉了出來,他也惱了:“嫌我吵醒你?自己租一套房子呀,那多安靜!”柳明說完就進了洗澡間,他甚至聽見了王影在他身後咬牙的聲音。
周末時晴玫小姐在網上又有聲音了,她說她感謝雲中帆先生的欣賞,由此她相信這世界不全是冷漠,還有共鳴,穿越時空的給人安慰的共鳴。他回了一個帖子,用了不少令自己的臉微微發燙的詞兒,是那種感覺充實的發燙。
中秋節來了,小陳夫婦分別邀請了柳明和王影到家裏吃月餅。陳太太是中國人圈子裏出了名的熱心人,下大雪的日子都肯開車到另一個城市陪別人聊家常事兒。柳明看得出她有意撮合他們。四個人聊了一陣,陳太太就和王影去了廚房。小陳說:“我看你們倆就合在一起過算了,近水樓台嘛,你還省得做飯。在這兒也用不著到居委會開什麽介紹信,領什麽結婚證。”“你殺了我吧。”柳明半認真半開玩笑。
“她沒什麽不好。”
“你沒見過她的真麵目。”
柳明搖了搖頭,站起身到廚房拿水,在門口正聽見王影對陳太太說:“嫁給他?即使世上隻剩下他一個男人,我也不會那樣做。”
柳明沒拿水就返回來了。他恨不得立刻離開這裏去上機,似乎隻有網上的一小時,天地就屬於他了。
像晴玫曾說的:生活的瑣細和單調已讓我厭煩了,我什麽時候能逃開?那天以後柳明和王影就不再說話。小陳怪他們倆都太認真了,試做一回夫妻也未嚐不可嘛。
他一直和晴玫保持對話。其他網人態度各異,有人說網上戀倒新鮮,對比鴻雁傳書,電子網快捷多了;還有人說電子網既不是月老,又不是紅娘,別搞這麽多酸溜溜的事兒好不好?真寂寞了,美國有每分鍾三塊九毛九的談心電話,談話小姐一個賽一個的風流。
春節前夕,晴玫以簡潔的文字給他傳送了一段令他五髒肺腑翻騰不止的文字。
雲中帆,農曆二十八是我的生日,請你來替我點燃生日蠟燭。別忘了帶上你的玫瑰。
她留下了電子信函號。柳明發信給她時,幾次都按錯了鍵,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雙手在鍵盤上慢慢地摸索著。他眼前一片空朦,腦中卻有一幅圖像清晰逼真:
一枝紅玫瑰怒放在雪野上。
隨即她又回函寫明了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她的住址,共十一個單詞,她的電話號碼,包括國家代碼、區號共十一位數,都和柳明的一模一樣。柳明猛地把頭壓在了鍵盤上,計算機隨即發出刺耳的叫聲,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雜亂的字母。
王影就是晴玫,晴玫就是王影。
王影在自己的微機前守了一夜,雲中帆再沒有了任何消息。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呼嘯的風雪一下一下敲打著窗戶,她驚奇地發現柳明居然一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