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梔子花開的季節,我仿佛聞到故鄉醉人的香氣。那是我一落地便無處不在的香氣。
小的時候,一到這個時節,總有婦人提了籃子在菜場門口擺賣梔子花,用一塊濕布搭著,好有些水汽。普通的梔子,一分錢可得兩三朵,如果是花苞子,拿得更多,五六支都行的。卻有那最大最白最香的梔子花,單另擺在一邊,一分錢隻得一朵。人們猶豫著,一邊讚歎那朵芬芳的花魁,一邊又貪圖香氣的數量。那花苞子用清水養在杯子裏,過兩天就開了,說不定也很大呢?婦人一大清早起來摘了花,提到城裏來賣,任由人們挑挑揀揀,一分一分地收錢。籃子裏大花也好,小花也罷,連同所有的苞子,通通被人們帶回家中。各家的杯子都蓄了水,大大小小的花苞泡在裏麵,漸次開放,香氣四溢。從東家走到西家,不必進門,同樣的香氣便從屋裏彌漫出來。更有那盛開的梔子,在幼女,少婦,老嫗的鬢邊綻放,街頭巷尾,到處是流動的香芬。
假如誰有一朵花魁,那一定會頂在發上炫耀,迎風招展,任其嬌媚,坦然收受人們的不吝讚美,“呀,這朵花好!好大啊!好清爽!” 戴的人心滿意足,笑意漣漣,沒有白瞎了那一分錢。往往街上走過的美婦人,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鬢邊斜插的恣意怒放的梔子,霸道地將香傳遞,卻之不能,受之如飴。因了這樣的風景,小城沉醉在飄蕩的香霧裏,行走著,一縷一縷的香魂。
南京求學,也有梔子。室友沒見過,我帶她去菜場買。然後把花瓣都揪下來,夾在情書裏寄走。整個郵筒芳香四溢,讓別人的信也沾一點我們的香氣吧。不久她的情郎回信說,花瓣是紫色,不是白的,薄而脆,不似她信中所述。唉,他哪裏懂得,香魂縱逝,長留相思?
在美國,我居然於苗圃訪到一株梔子花。欣喜之餘,園丁告誡沒有暖房不能過冬。而且開得那樣稀而小,決非我記憶裏分把錢的下裏巴人。朋友推薦一款梔子花香水,打開一聞,分明是茉莉。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埋在,埋在春天裏…” 既然可以埋在春天裏,為什麽不能埋在夏天裏?如果有一天,我化為灰燼,我一定要選一個梔子花開的季節,花瓣雨,陪我葬身那條不盡相思的長江水,香裏來,香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