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她在電話上對我說:“我最近常常胃不舒服,不曉得出了什麽問題。”
我琢磨著一定是她心情難過,疏於照顧自己而導致了胃病,於是隻能蒼白乏力地說些老生常談的話語來勸慰她,比如,過去的已經過去啦,一輩子有這麽一場戀愛也很有回憶啦,恢複單身貴族的生活也是很令人羨慕的啦,吧啦,吧啦。。。。。。,而我聽到電話的那頭,她在輕輕啜泣。
她很少和我談她從前的感情經曆,但我想象像她這樣一個性情中的女子最終會抱定獨身的念頭,拒絕感情,一定受過巨大的感情傷害。
沒想到,來到異國他鄉,卻碰到了一個他,讓她再次打開心扉,卻仍舊沒有結果。
我知道,她和他的戀愛的時候,其實是相當放鬆也相當享受的一段。
我記得不隻一次,她跟我提起,比起台灣男人的大男子氣,老外對女人的尊敬和彬彬有禮讓她感覺特別好,十分地享受。那時,他會出其不意地買一束花或者一個小小的禮物送給她,給她驚喜;散步回來,他會把她冰涼的小手緊緊握在自己溫暖的大手之中,甚至會解開衣扣,把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的肉上,雖然給冰得齜牙咧嘴卻不肯讓我朋友抽出手來;當春天裏櫻花盛開的時候,因為看她實在喜歡,他會偷偷從家門口的那株櫻花樹上剪下一大支長滿了花骨朵兒的樹枝給她插在花瓶裏悄悄擺在她租住的朋友家的窗子下麵--當然,這個行為絕對是錯誤的,應該被批評。試想,要是多幾個人這樣的話,溫哥華滿大街的櫻花就都被搬回個人家裏了,嗬嗬。
他有一把特別巨大的雨傘,每次出門雨中散步,他會為她撐起那把打傘,而另一手撐著拐杖。他們兩個一個又瘦又高,一個又嬌又小,那樣走在路上,絕對引人注目。我記得的一幕是在公園的湖邊,也是一個有雨的黃昏,他們就這樣走在我前邊,走在夜幕低垂的淅瀝瀝的雨中。那天公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隻有我們三個,走在後邊的我看著他們的如同剪影般的背影,心下十分感動,又十分感慨:很開心看著她的愛情鳥正在枝頭歡唱,而我的愛情鳥卻已經飛走了,完全不知去向,它可還有飛回來的一天?
又一個月過去了,她在電話上興奮地對我大叫大笑:“你能猜得到嗎?我竟然懷孕了!你說,我要不要去把判我絕經的醫生的牌子砸掉?”
這個消息可太令人掉下巴了,我也大叫起來:“打住,打住,你,懷孕?!”
她開心地說:“可不是,我竟然懷孕了!我因為胃裏老是不好就又去看我那個醫生朋友,結果他聽了我的症狀後幫我驗孕,出來的結果也嚇了他一跳。我當時就開玩笑說,我要砸他的牌,可是他說,一定是因為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太激動了,所以逮到了我最後的一顆卵子。”
為她開心之後,我又開始擔心:“你要生下這個孩子嗎?”
她在電話那頭兒毫不猶豫地說:“我等了四十幾年,終於等到有人肯叫我一聲娘,我當然要生啦!”
我又問:“那你家裏會同意你未婚生育嗎?或者,他可願意娶你,和你一起養育這個孩子?”
她很堅決地說:“我還沒有告訴他,其實,不管他如何決定,我都要定了這個孩子。”
她又說:“當我發現懷孕了之後,我告訴了我的家人。我家裏兄弟姐妹眾多,各個都已結婚生子,我是唯一獨身的一個。令我吃驚又感動的是我那正直、古板了一輩子的老爸對這件事的態度,我原以為他聽了會暴跳如雷,大罵我一頓,逼我墮胎,否則就將我逐出家門,從此不認我這個女兒,可是他卻說:‘生下來,你後半輩子需要有個肯照顧你的親骨血,我不在乎這是你和誰的孩子,也不在乎他肯不肯和你一起養大這孩子,有你媽和我,有你這眾多的兄弟姐妹,你不必有任何擔心。’”
這個甚好,她得到了全家人的大力支持與理解,可以安心地生下孩子,我也相信她的智慧和豁達足以讓她抵擋得住別人的流言蜚語。
幾天之後,她打電話給我:“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他一聲,畢竟這也是他的孩子,他有權知道在這個世上有他的一條血脈,況且,將來孩子也需要知道有這樣一個爸爸,這樣對他們雙方才公平。可是,我知道他從前從沒有準備過這一生有一天會成為父親,我這次懷孕純屬意外,我擔心這個消息會把他嚇個半死,堅決不同意我生下他的孩子。所以我要想一想,怎樣告訴他這件事。”
又過了幾天,我接到了她另一通電話:“我考慮了各種可能性,做足了準備之後,撥通了他的電話,聽完了我的敘述,電話那端出現了一段長長的、令人不知所以的沉默,我的心開始下沉。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他輕輕的啜泣聲,繼而,他開始嚎啕大哭,好一會兒之後,他連哭帶笑地地說:‘太好了,我要當爸爸了,我不是做夢吧,我沒有想到這一輩子還會有機會成為一個父親!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
那年七月的時候,我朋友挺著大肚子回來結婚。本來小個子的她這時候真的快腫得成皮球了,盡管離預產期還遠,但她的手腳已經腫得老大,臉也腫得難看,但她那麽個愛美的人竟然對身體上巨大的變化安之若素,不過她的精神特別好,比起年輕懷孕的女孩子也不在話下。我忍不住惡毒地取笑她說,之所以腫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她個子太小而“種”太大的緣故,她不以為杵,反而深深讚同。
婚禮在我們常去的那個公園的一塊空地上舉行,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樹影斑駁地落在每一個人身上,四周寧靜又安詳。來客並不多,男方家隻有弟弟出席,而女方這裏則隻有我們幾個要好的朋友。
草地上,一條竹竿和一個皮球互相為彼此套上婚戒。當主婚人宣布他們從此結為夫妻時,我看到他們這對老男老女眼裏閃著晶瑩的淚花,而站在一旁的我,無以名狀的感動,除了淚奔還是淚奔,不可抑製。
2004年初,我朋友在剛剛過完四十三歲生日的時候,在溫哥華的一家醫院產下了一個8磅左右的混血男嬰,母子平安。孩子取名william,中文名字wei-wei。
有趣的是,我那朋友自生下這個孩子後,再沒有來過月經,看來那位醫生的判斷還比較準確,幸運的他們真的逮到了她人生裏最後的一顆卵子。
如今,他們一家三口正在溫哥華過著平凡而又普通的小日子,同你跟我一樣,毫無傳奇卻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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