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還是會想起她,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想起夕陽下她那張堅定的臉。
她是我研究生同學,我們隸屬於同一家科學院,不同的研究所。
第一年,基礎課。
院裏所有的研究生都住同一棟樓裏,女生樓上,男生樓下。我們寢室三個女生,都有男朋友,比較安靜,平時教室裏去自習,回到寢室就睡覺,周末要麽去男友那邊,要麽男友過來這邊。她們寢室很熱鬧,常有男生上樓來,打牌聊天。每到這個時候,她會抱起書,到教室去自習。
自習室就在一層,有學習的有睡覺的也有看小說的。我喜歡坐在角落裏,靠窗,最後一排,沒人注意,自顧自沉浸在小說裏。
即便是教室裏空空的沒有人占座,她也總是習慣性的坐我前麵。偶爾,她回頭,我們聊天。我們同齡,她似乎很深刻,每次都聊特別深刻的話題,比如,生活的意義,比如,未來的發展,還有好些人生觀價值觀什麽的。多半我都是聽,邊聽邊佩服著她的深刻,檢討著自己的幼稚。
入學的時候,班裏有一小半的同學沒有女友/男友,或者女友/男友在外地。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重新組合,散的散了,愛的愛了,幾乎所有的女生的身邊都有了他,唯獨她還是一個人。
她長的不錯,算不上漂亮,但按網絡的標準來看,也是個美女,不張揚,很耐看,中等個頭,不胖不瘦,不屬於活潑愛鬧型,但總是笑眯眯,牛校的本科,保送讀研。這樣的女生,按說大學裏就應該被男生撬走的,所以,這個問題我始終沒懂,也許她眼光比較高,本科裏沒有遇到合適的吧。
第二年, 我們進到各自的研究所裏,同學們忙碌的重心發生了改變,作息的時間也都很不一致,即便是同一個寢室的女生,雖然還住在一個屋子裏,但常常你睡覺我才回來,我起床你還沒醒,周末又和男友泡整天。大家一起聊天說話的機會少了很多。
有好幾次,在走廊裏遇到她,停下來,聊一聊,她會感歎,哎呀,大家怎麽都這麽忙,想說個話都找不著個人,太寂寞了!我當時的生活被各種事情占的滿滿,從來沒有寂寞的感覺。我和我要好的幾個同學,白天忙的見不著麵,夜裏都會在科研樓裏瞎串,同學關係比一年級的時候還要親密。她這麽說,我反倒是不能理解,常常會反問,怎麽會呢?大家天天見麵的啊,你和那誰誰不是都在一起的嗎?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她的變化,或者說,沒有任何人在意過她。
一天夜裏,她忽然就發了瘋,赤身裸體,從寢室裏跑了出來,跑到樓下,使勁的敲打一個男生宿舍的門,大聲喊著那誰誰的名字。。。。。
她瘋了。
第二天,她就被強行送到精神病醫院。這個說那個說,她喜歡上了那誰誰,那誰誰卻不喜歡她,她太寂寞了,她太壓抑了,周圍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
又過了幾個月,我去看她,她的主管醫生剛好是我同學。
病房,樓道門口安裝的柵欄門,上著鎖。
我們剛剛出現在門外,樓道裏就立刻湧出了很多病人,關切的詢問,你們找誰?然後就在樓道裏大聲的熱心的幫我們喊她出來。
我同學給了我們一個小時的時間,讓我們到醫院的小花園裏說說話。
我和她手拉著手坐在小花園的亭子裏,她說,她想明白了很多事,她說她有太多太多的人生的感悟和教訓,她說她非常感激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她們給了她溫暖和重生的機會,她說她有些害怕柵欄門外冷漠的世界。。。。。我記得我當時聽的眼眶濕潤,她隻字不提感情的事,我也沒問究竟是不是因為他。
一個小時過去,送她回病房,夕陽照在她的臉上,柔和淡定。她充滿信心的說“我挺好的,我以後的生活也會很好很好的!放心吧!”
揮揮手,她轉身回到了柵欄門裏的世界。
她一點兒都不像個精神分裂的患者,我們在小花園裏的談話和在自習室裏的談話我真的感覺不出有任何的區別。我非常動情的把她講的一些話分享給她的醫生,可他卻覺得我很可笑,他很漠然的說,精神分裂症的病人都是這樣的,她病情不容樂觀,可能需要終生吃藥,才能控製發作。
之後,不久,她肄業回到家鄉。
她出事之後,同學們反思,從來沒人和她正經聊過天,她心裏想什麽沒人知道,她曾經和我談論過的那些人生夢想,那些生活的感慨,好像離她最近的人卻似乎都沒聽到過。
很多年之後,我常常想,當年,在她心理麵臨艱難寂寞的時候,哪怕有一個人,停下來,和她說說話,聊一聊,讓她鬱悶的情緒稍微舒緩一些,是不是她就不至於精神分裂了?她是否就會有和我們一樣的完整的人生?
如果,你的生活中,有這樣陷入心繭的朋友,稍微停一下你忙碌的腳步吧,別著急趕路,也許就可以避免一出悲劇的上演。
有感於昨天九婷故事裏那個精神病史的人,想起了曾經的她,再也沒了她的消息,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收獲了向往中的愛情,隻希望她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