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小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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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姨媽年輕的時候是一位美人。物以類聚，她的朋友小馨也是一位美人。

她二人笑語喧喧，手中總有一團紗，一邊說話一邊打結。這是她們紡織女工的基本功，跟銀行點鈔一樣，100個結多少秒，是需要考核的。一錠紗完了，要換一錠新紗，舊錠取下來的時候，線頭就拽在手裏；左手將新錠上機，右手兩個指頭結就打好了。又快又勻，一氣嗬成。一排機車幾十上百個紗錠，有時還會跳線，斷線，都得照應。遇到個手腳不利索的，這生活就沒法做。一天來來回回走的路幾十裏，又不能坐，加上巨大噪音，三班倒，非常辛苦。每人都有定額，必須完成。她們兩個人尖子，一人看幾排車，不單做定額，每月還拿超產獎。

我喜歡當姨媽的跟屁蟲，她也喜歡帶我到處走。那回帶我去小馨家拜年，說有糖吃。結果兩人一見麵，講得興高采烈，完全忘了我還張著嘴等糖。出得門來，我大聲說：“這家人不好，沒給我吃糖！”我姨媽捂我嘴都來不及了。小馨端了一盤子糖趕出來，使勁往我手裏塞，又往我姨媽手裏塞，讓她幫我多拿點。我心說夠了夠了，怎麽給我這麽多，一顆就行了。

要知道我們那時候什麽都要票，她給我這麽多糖，不知道還有沒有剩的待客。不久她的哥哥結婚要辦酒席，她來我們家借肉票。我們把全部兩個月的肉票都給了她。她走的時候笑著說：“你們都來吃酒席啊。” 她笑得真好看啊。

後來她們兩人都結了婚。我姨媽很順，生了表妹。小馨卻很不順，兩次流產，第三次胎死腹中，說是臍帶繞頸窒息。這個打擊，對她和她婆家都相當大。她終於又懷孕了，雙胞胎。挺著大肚子上班，吃飯的時候要跟我姨媽換菜。我姨媽說那怎麽行，這都是你婆婆給你做的好菜。小馨說，她就想吃一口辣蘿卜幹子，在家裏吃不到。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我姨媽經常替她頂夜班，讓她少受點罪。

誰也想不到，那對雙胞胎要了她的命，她還不到三十歲。那時候，是不是出了問題都要問：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小馨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太累了。據我姨媽說她老公在產房外竟笑起來，“象他媽神經病！”

後來讀≪紅樓夢≫，“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 這不是在說小馨嗎？她為夫家留了後，便香魂返鄉了。我後來並沒有見過她，隻記得她來借肉票的時候，她笑得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