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陪你哭
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真的很久了。那時,我應當5歲左右。在幼兒園裏。
記得那天,老師說,小朋友們去擦玻璃。
我應當是從小都好表現的那種,總想做一個乖巧的孩子,在大人的肯定聲中,滿足自己被忽略的小小的虛榮心。
還記得那塊玻璃。上麵滿是碎痕。應當是石子打上去的緣故,中間是那個撞擊的點,然後圍繞著它的四周,是無數個向外裂開的細線。
但是它確實是完整的一塊玻璃。沒有任何破洞。
沒有人知道,那種看似的完整實際上多麽不堪一擊。
5歲多的我,更不知道。所以,當我的手伸向那塊玻璃,懷著無限快樂的心情去擦拭它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那塊玻璃,在我的手接觸到它的一瞬間碎裂了,摧枯拉朽地碎。那些一直像假象一樣維持在那裏,維持著完整的碎片,突然都落下來。
我一定是嚇壞了。那種慣性讓我的手繼續向前伸。然後一塊尖利的玻璃深深地紮進我的右手腕,劃過去……
很疼嗎?其實都是發生在一瞬間。在感覺到疼痛之前,都結束了。
然後就是血。不是一滴滴的,是像開小了的水龍頭,無聲地流。那位年輕的女老師看到那灘血時,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反倒是我,那時候還沒有哭。我想勇敢。
怎麽到了醫院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後來,躺在那間不大的小房間裏,幾個老師護士按住我,醫生手中的針線在我的手腕處嗖嗖地走著,清晰地記得那種針線穿過皮膚澀澀的感覺,抖動著,涼涼地被抽來抽去。
醫生說,萬幸,隻差一點點,就割破大動脈了,非常危險。
我做不了那個勇敢的小孩了。
疼痛,恐懼,孤單,反抗,都在那一瞬間爆發了。我的哭聲,一定是撕心裂肺,驚天動地的。
那個房間在我的印象裏不夠亮,幽幽暗暗的,晃著人影。我一直懷疑,光線是被我哭黑的。
很多年之後,每當我看著那條縫了十幾針四五厘米長的傷疤,就會想起那一天,在那間小屋子裏,被幾個人摁住的那個小女孩,哭得那麽無助,那麽絕望。
那時的父親,遠在外地,他好像從來都不知道,我的手上有這樣的一條傷疤。
而母親,是在出事幾天之後,從她的同事那裏得知,幼兒園裏有這樣一件可怕的事。想是擔心在同一所幼兒園裏的我,便趕過來看。
那時候的母親在哪裏住,我竟然沒有印象。
隻記得那天老師護送我回家,在路上遇到急急騎車趕去幼兒園查看的母親。母親看我被繃帶高高吊起的手臂,自然明白了一切。而我,應當期待過一些溫暖的問候。隻是在母親的一聲嚴厲的責問裏:怎麽是你,也會覺得母親遙遠吧。
我想,那一刻,我的小臉上,定是一臉的生疏寒涼。
這麽多年過去,那條醜陋的疤痕依舊還在,並且還會有隱隱的麻痛。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麽了。它給我最大的收獲,是我從那時便知道,哭的時候,有人陪,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如果母親當時看到我,不是冷漠的指責,而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可能,那天那個房間裏那個孤獨的小孩的痛哭會模糊很多。
可惜,母親的疏忽,隻是清晰了一個孩子心裏的疼痛。
也不能怪母親。那個時候,生活不易,人心大概也都跟著粗糙。
一直以來,我們的教育總是讓人堅強。軟弱似乎是一種見不得光的品質。殊不知,那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小孩子,那麽柔軟的心,怎樣寵愛都不過分。
想來,這一生,或許也隻有在幼年時候,我們可以無條件無限度地向世界攫取愛,而之後,漫漫的人生,都是靠那些永恒的溫暖去慰籍。
我用了很多年才知道,我一直在茫然追尋童年時缺失的東西。
然後,又用了很多年悵然明白,那些,此生已無法彌補。
我所能做的,就隻有用盡力氣去愛自己的孩子,讓他們的人生,至少是應得的部分,不再有遺憾。
在不幸麵前,如果有人可以跟你抱頭痛哭,應當就是最大的撫慰了。
若有人哭,請你陪著他。
若有小孩子在哭,請你,溫柔地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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