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我喝完茶，吃完一片麵包，給自己剝開一隻橙子，分一半給身邊逡巡的女兒。
托小貓目不轉晴地看著我用慣常的手法，像削蘋果一樣，把橙子皮剝成不斷裂的一長條。等到最後一刀削下，她高興地拿了剛剝下來的橙子皮，說：媽媽，這個好像蛇！然後提在手裏搖搖擺擺跳起舞來。
橙子很大，有一個明顯的肚臍眼。我在中國第一次吃到這種橙子時，知道它叫做“臍橙”，是洋貨，很貴的。我那時吃過的橙子，大部分是廣西出產，賣主們大多揚言是“冰糖橙”。我上高中時，做生意的二姨夫來學校看我，給我提了一袋冰糖橙，教我切成幾瓣，用嘴把果肉從果皮上撕下來。他一邊示範一邊問我：你吃過沒有？
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沒吃過，於是含糊其辭地說：這種吃法，我沒吃過。
那也不能算是撒謊。在那之前，我雖然沒有吃過多少種水果，但是從沒有見過把一隻小水果切成幾瓣的吃法。不管是歪梨兒也好，酸蘋果也好，我們吃水果就像吃月餅一樣，從來都是人手囫圇一隻拿著啃，沒有切開的習慣。
上大學之後我吃的橙子多了起來。因為學校外麵是夜市，能買到便宜的水果。我有一個廣東同學，據說天生體內缺乏某種物質，吃水果專挑酸的吃。我親眼見過她在夜市買橙子，問攤主：你這橙子酸不酸？攤主拍著胸脯說：保證甜，不甜不要錢！我同學說：哦，那算了。說完轉身就走。賣主目瞪口呆，我在旁邊笑不可遏，至今記憶猶新。
我小時候，每次過春節，家裏人會難得地買一些新鮮水果來，供祖宗用。我媽媽房間裏有個大衣櫃，我沒事時總是站在衣櫃麵前仰望衣櫃頂，直覺那裏藏著好東西。有一年春節前，我又被直覺驅使，趁無人在，爬到一隻高腳凳子上去，踮腳趴著衣櫃頂偷窺。果不出我所料，發現了寶藏：在一個老式皮箱背後，一個塑料袋裏，赫然有五隻金燦燦、油光水滑的水果。
我激動得幾乎從凳子上摔下，一時頭暈目眩，心怦怦亂跳。隻有五隻，下手偷一隻顯然是不成的，一定會被發現。但是我至少提前知道了祖宗們春節期間將要享用的東西，也知道過了十五，等到祖宗們吃厭了，我大概可以染指一隻閃著金光的水果。我歡喜地從高腳凳子上溜下來，懷著期待的、惆悵的心，以及“我比你們都先知道”的秘密的喜悅，期待著新春的到來。
那些金燦燦的誘人水果，其實中看不中吃。我們叫做“黃果”，大概是柑橘類的一種，應該類似於橙子，但是皮厚肉酸，味道實在不敢恭維。不知是那裏的外地人運來騙我們這些土包子的。我們家鄉除了歪梨和酸蘋果，本是什麽水果也不產的。饒是這樣，在我的童年時期，我媽媽還是盡其所能，成功地讓我見識了西瓜、葡萄、香蕉等等新奇的東西。當時，我外婆見到我剝開一隻香蕉，會搖著頭說：你們這些孩子真是好福氣，這麽小小年紀，吃過這麽多新玩意兒。你三姨以前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都不知道要剝開皮吃。
那五隻漂亮的黃果，大概實在是很貴。所以我媽媽不能放開了買給家人，隻能不多不少準備了給祖宗們的分量，還要藏到大衣櫃頂上，來逃避我這種有著獵犬般嗅覺的孩子的追蹤。
那個大衣櫃現在還在我媽媽房間裏，我上次回去，驚奇地發現它其實根本不大，高度原來隻到我的額頭。我現在不用踩著高腳凳子也能趴在衣櫃頂偷窺了。可是那上麵再也不會藏著讓我垂涎的金燦燦的黃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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