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最艱難的事,莫過於直麵自己無知的過去。
我是個很無知的俗人,骨子裏流著俗不可耐的血,雖然離惡俗還有那麽一段距離。我俗,是因為我爸我媽沒有遺傳給我高雅的基因。我爸我媽都不是高知分子,我是地地道道工人階級的後代。我媽是師範中專,但她痛恨學校裏課間的鈴聲,所以畢業後主動要求進了工廠。我爸是全縣百裏挑一出來的航空兵,但他政治根基沒有那麽鮮紅,所以他沒有飛上天而是做了地勤,他又不喜歡待在地上,所以轉業後也主動進了工廠。雖是在工廠車間廠房裏相識,但我爸沒事就愛看書,我媽就喜歡愛看書的人。
我媽常說,我小時候有過什麽什麽玩具,我一點兒都不記得。童年,在我的記憶中,就是攤了滿床滿屋子的小人書。我爸我媽從來都不吝惜給我小人書,因為我家的小人書都是不花錢的。不花錢,是因為我爸我媽都是印刷廠的工人。我爸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與全國各地的印刷廠和出版社之間都有交流,常常出差,每次回來,他帶給我的禮物都是成套的小人書,當然都是不要錢的。
我就是泡在這些小人書中長大的,我所有的對社會的認知和了解都來自於這些小人書,我最先接觸的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的都是這些24開小人書版。我從小人緣兒就好,因為人人都知道我的書多,我的小夥伴們常常跟我抱怨說,借了誰誰的書,誰誰老是催著還,而貝貝從來都不催。我不催是因為我臉皮薄不好意思催人家,她們這麽一說我就更不好意催了。所以我很多的書都出門後幾經輾轉,有的堂而皇之的就成了別人的收藏。我媽就很生氣,專門給我做了一枚印章,要求我把所有的小人書都蓋上戳,並且登記成冊,誰誰那天借的,到時候不還就得去催。我曾經有過300多本小人書,按順序整整齊齊碼在幾個紙箱子裏,像是一個小小圖書館。我和夥伴們也常常交換著看,但她們都沒有我的書多,所以經常是我借別人一本書,別人要借走我三本書。我對小人書的熱愛一直持續到初中。
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就是市電影院,電影院門口常常有一些擺小人書書攤的,黑白小人書2分錢看一本,彩色的要5分錢。我家裏的書我都看過了,所以放學後或者禮拜天,我常常帶著我弟到小人書攤去看書,一直看到天黑。我看書的時候,很投入,我總是沉浸在連環畫中,根本聽不到馬路上喧鬧的車水馬龍聲。
有一次,我正津津有味的看小人書,忽然,旁邊有人大聲說:“噯,這兒有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