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聆聽你的憂傷
在學校的時候,F在我眼裏,一向是快樂的,像一個沒有心機的大男孩。
對他最初的印象,是剛開學,他就一個人跑來我們宿舍,跟我們顯擺他的英文。然後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地跑,到後來,就不再來了。因為好像女生對他天真的脾氣秉性並不買賬,再加上,他的白白胖胖的人參娃娃似的臉孔也沒有太多聚焦的本錢。
隻是偶爾,F還是會跑來跟我借筆記,然後趁機聊幾句。
好像那個時候,我的工作職能之一就是跟人聊天。我喜歡跟每一個人聊天,出於責任,也出於本能。我太喜歡看到真實的東西了,看到被一張張漠然的麵容掩藏起來的真實的表情。
F其實很善聊,話題也很寬。不過,聊得久了,總是我找借口先走開。也許,是因為,喜歡F的男生女生都不多。
人都是虛榮的。搶手的總會引來更多的人搶,這是人的弱處。那時我也不能免俗。
雖然,對F,我已經供出了很長時間的耳朵。不過,顯然並不夠。
這次見到F,跟他聊著大學時的滴滴點點,話題忽然轉到畢業分配上。他說,他那時,其實也有機會留在北京的,隻不過,因為一些事情,他賭氣放棄了。
這是我所不知道的。畢業那時,很多的事情,雜七雜八的,好像一直在忙碌。回想一下,那時,我已經在放縱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跟自己喜歡聊的人聊天,不再因為責任。
會有什麽事,讓F放棄自己的前程?
起初F是沉默的,低著頭,無語了半天。我不知道,那一刻,他在權衡些什麽。
然後他抬起頭,很決絕的樣子,其實也沒有什麽,是我自己那時真的想不開。F說,語氣是平緩的,眼神卻是哀傷的。
我低下頭,忽然不忍看,忽然很後悔問他這個冒昧的問題。
我其實沒有資格打擾別人的內心。這是我在大學跌跌撞撞走過之後才知道的。
那時候,我跟H有了一些事情,是男人之間的事情……F看著我,眼神裏竟然有絕望。
H是我們班的一個男生,跟我關係一直不錯。我一直認為他很成熟。
那是一個很混亂的疙瘩,糾纏著無法言說的痛。
F說,那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夠從那個死結裏走出來。無人傾訴,更無人傾聽,他一個人,在黑暗裏死死地煎熬。
F說,你知道嗎?那段時間,我天天想的是,怎樣把他做掉,然後自己了斷。
F不動聲色地說,我心驚肉跳地聽。
頭腦裏飛快地搜尋那時關於F和H的記憶,都是那麽波瀾無驚。
不曾想到,罪惡和死亡曾在我們的身邊來來回回地徘徊過。
其實現在回想,真的沒有什麽。不過那個時候,我就是鑽進了死胡同。對我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所以,我把自己放棄了。
F攤開著幹淨的手指,十幾年前的心緒穿過歲月,在他的指尖輕輕顫抖。
為什麽不找個朋友說一說。有時候,隻是一雙耳朵就好。說出來,其實就沒有什麽了。我歎口氣。
我心疼那個在黑暗中張大無助眼睛的孩子。
其實,每一顆心都是稚嫩柔軟的,在它還能夠感覺到疼痛之前。
這種事,能跟誰說呢?F 的聲音聽來無比滄桑。我一直把它埋在心裏頭,這是我十幾年來,頭一次跟人說起。連我的妻子都不知道。
我明白他的痛。人都是孤單的,無論你身邊有多少影子在晃動。
那些每一個生命個體所親身體驗的,是那麽孤獨絕對。那些無人傾訴的秘密,是上帝對人的恩賜,也是懲罰。他們在黑暗裏啃噬著一顆顆孤單的靈魂,不知道哪一天,會把他們完全吞噬掉。
那天,把心事吐出來的F,跟我說,其實,真的都過去了,雖然當時真的有活不出來的感覺。今天對著你,把這件事說出來,太好了。一下子,無比輕鬆。
我理解。我知道那種感覺。
我們的心靈其實都經過苦難的磨礪,然後由時間來淨化,直到有一天靈魂可以先於軀體羽化成仙。
隻不過這樣一個漫長的過程裏,那些無法逃避的折磨,那些抽筋剝皮的撕扯,讓我們無比渴望一雙安靜的耳朵的陪伴。
可惜,我們卻是孤獨的。
我很遺憾,當初,在他最需要朋友幫助的時候,我從他身邊輕飄飄地走過,不曾分擔。不然,也許他的一生又會是另外一個模樣。
不過,我也很慶幸,在事隔多年以後,可以有機會供出一雙耳朵,聆聽了一個結痂的故事後麵的哀傷,還原他一份晴朗。
算是一種彌補吧。
其實是真的,人生很漫長也很短暫,人很堅強也很脆弱,給出一雙耳朵,讓我們相互扶持吧。
誰在聆聽你的憂傷,當你的心中蓄滿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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