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二十七)
我從香港回來後,杜鵑和妻子有沒有聯係我不知道了,我權當她倆斷了。
半年多後,北亞總部由香港遷入上海。北中國公司經理層也進行了調整,由於杜鵑在質量管理上的優異表現和工作能力,她被任命為北中國公司的總經理。從此,雖然我們同屬一個公司,但聯係就少了。偶爾開會見麵,也就是互相很客氣的寒暄而已。
馬博士似乎和杜鵑的聯係沒有斷,但也沒有聽說有什麽進展。當杜鵑到上海後,馬博士還曾經聯係過調出。但直到我離開廣州都沒調成。
廣州的工廠投產後,一切都按照流程和製度辦了。當我從建廠的繁忙中歇下來時,忽然發現我在工廠裏其實很無聊。有時候我休假和出差幾天,好像也沒人跟我匯報。等我回去追問他們為何不給我匯報時,他們說:“我們沒出問題,匯報幹嘛。”
忽然我有一種失落感,覺得自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同時,妻子聯係到了到國外讀博士後的機會。原來的打算是將孩子送到父母那裏,妻子出去,我留廣州。可是後來我們似乎都舍不得。妻子說,算了吧,博士後不後就那麽回事,要放棄。我說, 這兩年我在外麵也累了,要不我休息一陣?
妻子笑了:“誒,這注意不錯,也讓我養活你幾年吧。不過你得好好聽我的話,不聽話的話我隨時一腳將你踢大街上去。”
我給Gordon遞交了辭職信,同時抄送給一些有關的經理,其中包括杜鵑。
親愛的Gordon:
我非常遺憾地告訴你,一個月後,也就是X月X日 ,我將辭去XX南中國公司技術部經理兼廣州工廠廠長的職務。
兩年前,當我第一次來到公司的時候,我絕對沒有想到會離開它。兩年多來,我在這裏實現了我在其它地方沒有機會實現的價值。我由衷地感謝當初你對我的信任,也由衷地感謝你對我的一貫支持和耐心。
除了你以外,我還想對所有支持和幫助過我的同事表示衷心的感謝。同時也為我在工作中曾給你們惹過麻煩表示歉意。
生活畢竟是生活,有時候你必須放棄一些東西,即使這些必須放棄的東西可能你以後不再可能會重新得到。今後我極有可能會為我辭職的舉動後悔,但今天我隻能這樣選擇。
最後,我衷心祝願你和公司所有的同事一切順利。
謝謝
Harry
得知我要離開,Helen哭了。這也使得我有些傷心。我將她叫進來,對她說:“這樣吧,現在公司的中心已經在上海了。我給你找個新婆家。”
“這個時候,廠長你還開玩笑。”
“真的。你給上海的Julia 寫信,告訴她你想到上海去,就說是我讓你跟她聯係的。她一定會要你。”
“不會吧,你們關係也不好。”
我笑了:“那就給你來個雙保險。如果提到我,她還不要你。你就提你叔的大名,就說你叔叔當初是xx 部xx研究所的總務處長趙留根。如果她還不要你的話,你把我腦殼殼擰下來。”我同主管們打交道多,好多語言都互相通用了。
Helen有點疑惑:“不會吧,我叔叔那人處事那麽厲害?”
我笑:“那得看他同誰相處過。丫頭,你叔叔為你找到貴人了。”
在國外的生活雖然沒有了國內的熱鬧,但有一種我喜歡的寧靜。這種寧靜是內心的。有時妻子問我:“大仙,後悔不?”
我開玩笑:“我腸子都悔青了。”
她說:“那你再回去當廠長,估計他們還要你。”
我說:“傻婆娘,他們即使要,我也不能回去呀。Helen現在都是上海公司總經理了。我回去給她當廠長。她敢要,我也不敢回呀。”
老婆安慰我:“沒事,我們快將兒子養大,讓他回去當廠長,到時你就是太上廠長,還叫Helen歸你領導。”
我笑。
杜鵑在上海公司呆了兩年後,就自己辦公司了。偶爾回家時聽到她的消息,生意做得很大,房地產,外貿各領域都很成功。她哥哥那個建築隊伍也被他拉到上海落了戶,一家人都到上海去了。杜鵑一直沒成家。偶而在聚會時有人提起我和她的往事,但都是純開玩笑了。
我和杜鵑一直沒有見麵,也沒有通過電話,隻是和Helen通話開玩笑時會提到她。杜鵑又一次淡出了我的世界。
一天我下班回家,妻子臉色很差,眼睛有哭過的痕跡。我問她,她不說。後來我急了,她才輕聲告訴我:“杜鵑沒了。”
“什麽?沒了?你什麽意思?”
“杜鵑去世了。”
“什麽時候?為什麽?”我不能相信。
“昨天,乳腺癌。”
“胡說,你怎麽知道?”
“Helen剛來的電話。”
杜鵑(二十八)
一個月後我到了上海。Helen陪我到杜鵑的公司,杜鵑哥哥在那裏等我。
同 Helen的交談中才知道當杜鵑因疼痛被檢查出癌症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杜鵑拒絕做手術,其實手術也隻能延長一段生命而已。最後,化療效果不好,不到3個月就不行了。
Helen說杜鵑的病隻告訴了幾個人,連她自己的父母都沒告訴。杜鵑將他們叫到一起,告訴大家這個消息時臉上很輕鬆。但最後說話時,極端嚴肅:“要讓我知道誰透露這消息,我饒不了他!”
我問Helen:“她那麽大生意現在誰管?她哥哥這人可不行。”
Helen笑了 :“放心吧,一會你就知道了。”
那是一個坐落在浦東的很氣派的寫字樓。在一樓見了杜鵑的哥哥後,他將我帶到三樓總經理辦公室門口。一個穿著十分講究的姑娘從裏麵走出來,我驚訝了,活脫脫一個年輕時的杜鵑。
杜鵑哥哥介紹這是他的大丫頭,叫杜麗,去年從劍橋大學留學回國後就一直在杜鵑底下幹。杜鵑生病的最後時間一直還堅持帶她培訓她。現在公司的業務都是她管了。
兩個人相貌上的相象隻能讓你吃驚一下,但兩個人的眼神相似就不得不讓你迷惘了。杜麗對我的眼神中存著的那一絲蔑視讓我立刻想到杜鵑。
下午我和杜鵑她哥哥去了杜鵑的墓地。杜鵑哥哥說:“杜鵑其實交代要海葬,但老父親不同意。驀地和墓碑都是杜麗安排的。”
悲傷和沉重像山一樣壓向我。當我看到墓碑背後的這段話時,我再也控製不住我的淚水了。
“有的人重視過去,有的人重視現在,有的人重視將來。我重視在現在未來之間;有的人重視陸,有的人重視海,有的人重視空。我重視海陸空之外;有的人重視天,有的人重視人。我重視天人之際。”
晚上杜麗請我們吃飯。杜麗很能喝酒,一直灌著我,那種蔑視的眼神讓我傷心。Helen和杜鵑哥哥多次勸我們別喝了,可還是壓不住杜麗的倔強。其實我的酒量沒問題,但我不知杜麗能喝多少,怕把她弄醉了。所以,當她再次敬酒時,我說:“叔叔不行了,我隨意,不幹杯了。”
杜麗忽然大聲說了一句:“大仙叔,你有什麽了不起,我姑姑哪點配不上你!”
杜鵑哥哥站起來,大罵:“你這丫頭怎麽說話呐,怎麽這麽沒禮貌?滾!”
杜麗哭著走了。我勸杜鵑哥哥:“嗨,小孩子,你何必呢。”
杜鵑哥哥歎氣:“唉,這孩子呀,自小她姑姑就喜歡她。你別計較哈。大仙呀,不光是她,我們一家都對你有氣呀。有一年你愛人帶孩子回家,我媽媽還專門到你家去看。回來歎氣說,這孩子要是杜鵑生的該多好呀。大仙,不是我說你,當初要是能讓讓杜鵑,也。。。”
我無法回答,隻是低頭喝酒,那晚我大醉。
第二天下午,杜麗到酒店送我去機場。見到我笑著道歉:“大仙叔,昨晚我喝多了,對不起呀。”
我說沒事,我理解。
在登記樓告別的時候,杜麗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輕聲對我說:“姑姑生病的時候,將她的日記,信件,照片都燒了。最後幾天,她自己燒不了,就讓我幫她。這張照片我沒舍得,我想應該歸你保管。大仙叔保重,再見。”說完扭身走了。
“再見。”我打開信封,裏麵有一張過塑的照片,是我和杜鵑在香山的那張合影。照片背後夾著一片枯黃的葉子。我想起來,那是我摘給她的那片紅葉。
我最後一次見到杜鵑是在夢裏。秋日的香山陽光明媚,我躺在絢麗的紅葉之中,杜鵑在我麵前奮力地摘取樹上的葉子。我笑:“丫頭,好好的葉子你摘了多可惜呀。”
她笑:“大仙哥,是你說的,葉子不摘也是死,摘了也是死。摘了沒準還有新生。”
(全文完)
大仙對所有70壇的斑竹,網友和讀者表示衷心的感謝。當初決定貼這裏,是在找一個和本作品有時代共鳴的人群,在文學城裏隻有你們和我在年齡上差不多,盡管我出生於60年代。
大仙鄭重地向平凸和小黑兩位網友表示誠摯的道歉,不僅為我昨天粗俗的語言,還為我的狹隘。
大仙感謝我生活中杜鵑的原型,她給予我的,永遠用文字表達不了。盡管我一直心安理得地覺得沒有傷害過她,實際上人生愛情本身就是一種傷害。我和她的故事也是我這水平無法用文字能表述一二的。其實寫作的過程又是一次對她的傷害,因為我表述不到她真實的內心。
大仙寫情感是個外行,寫作的目的隻想記錄一些生活。一些虛構的部分主要是讓故事能夠連貫。
對於70論壇,我本不屬這裏,所以在此說聲珍重。如果以後我有相關的作品,我會和各位分享。
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