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妨常回頭
--------重讀《千江有水千江月》
終於有機會把《千江有水千江月》又看了一遍。
大學裏看過很多書，印象深刻的不過幾本，《千江有水千江月》是一定要算一本的。記得第一次看，是差不多二十年前。那時的我，不到二十歲。不知道為什麽，這本書會給我那麽深刻的印象。之前我並不知道蕭麗紅的名字，想看，應該也隻是因為這個美麗的書名。
我對文字向來比較敏感，一本沉靜的書很容易打動我，讓我跌入作者的情緒中，很長時間不能夠拔出來。蕭麗紅的這本書就是這樣讓我記住的。
我曾經摘抄了很多這本書裏的句子。我怕再沒有機會讀到它。那時，大學圖書館借書很麻煩。其實也是借口，是我那時不喜歡回頭的感覺。
年輕就是這樣吧，有驕傲的資本，有一往無前的勇氣，也有大把的時間。我把相逢的都放在身後，把目光永遠盯著遠處。
那時我總是以為，最好的，都是在未來。其實，不是。
人生並不是這樣的。這麽多年，低低回回，我已經知道，這一生，真正喜歡的，適合的，說到底，並不多。回頭，不是屈服，不是妥協，而是知道麵對和改錯，懂得把握和珍惜。
好馬不吃回頭草，其實是一種倔強的誤導。我現在倒很向往，那種破鏡重圓的境界。一個人一生裏，最愛的也許隻有一麵鏡子，也許，它因為種種原因碎掉了。於是，你放棄它，去選擇一個新的，但是，它一定不是你最愛的那一個了。回頭怕什麽。把破鏡圓在一起，也許會有裂痕，也許不再完美，不過，它始終是你最愛的。
不回頭，說起來，是一種怕。怕的是世俗的流言，怕的是自己的受傷，怕的是麵對此情不再。我們的人生，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怕，無謂地蹉跎著，直到把一個心願變成永遠的遺憾。
扯遠了。不過，我確實因為不喜歡回頭，因為貪戀未知的更多更好，而放棄過很多次再讀一本讀過的書的念想。當然，這裏麵，也確實有時間不夠的問題。
在我，真的是沒有想到，二十年之後，再讀這本書，依然會讓我如此喜愛和感動。
作者持一顆平和端靜的心，以一種溫潤從容的筆調，用一種沉著徐緩的神態，以充滿詩意的語言，講述台灣漁港一個大家族裏成長起來的少女親情與愛情的故事。那種豐厚的文化積累，淳樸親切的鄉土民風，在作者筆下自然流露，有著一份沉甸甸的厚重和極可依賴的溫暖。書中描寫的很多場景，對我來說，都很熟悉親切。它會帶著我回到一些久遠而清晰的記憶裏去。我想，這也是我喜歡這本書的一個緣故。
貞觀和大信的那種純淨細膩古典含蓄的愛情，在這麽多年之後，依然深深打動著我。我始終相信，真正美好的情感，是可以穿越時空，穿越文化，穿越心靈。其實這麽多年過去，我除去記得自己當年摘抄的句子，對貞觀的愛情故事的情節和結局早已忘記。再次讀來，才知道，貞觀對大信那樣的深愛，原也是在徹悟通透之後放手。
重溫貞觀感情的起伏，不自覺地跟著歎息。那些婉轉低回的相思，惴惴不安的揣度，絕口不提的傷痛，對我來說，都是那麽熟悉。女兒情懷多是如此吧。即便深愛，卻依然遮掩，情怯，含蓄。寧願在遠處自苦，也不肯主動衝破心靈的藩籬。
雖然我也很欣賞熱情奔放不顧一切的愛情，不過，我更能理解執著含蓄卻深藏的情感。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東西，比愛情重要。為愛情低到塵埃裏，我始終是不讚同的。我喜歡在愛情裏，依然保有自我的人。在我看來，那才是一份健康溫暖的愛情。
有愛才會有痛。最怕的是深深相愛，一同走到無人至的情感境界，卻突然那個人轉身走了，隻留下你自己在荒無一人的靈魂世界裏茫然四顧，苦苦掙紮。那種痛，不經曆不會懂。這時，放下，舍棄，重回人間俗世，是唯一的一條路。當然這些，一定是二十年前的我所不能夠體會到的，所以，有一些什麽一直在我體內，繚繞著，不肯離去。
不知為什麽，讀到貞觀從山上一路下來，要快些回故鄉去時，“所有大信給過她的痛苦，貞觀都在這離寺下山的路上，將它還天，還地，還諸神佛。”我真的能感覺到一份曾經深沉的感情，在貞觀大步流星回家的時候（我想那時的貞觀該是大步流星的），慢慢從體內散發出去，升騰出去的感覺，有一種霧散天開萬裏無雲的晴朗感覺。
“千山同一月，萬戶盡皆春。千山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我隻知道它極美，卻一直不知道，這是佛家的偈語。貪苦，嗔苦，癡更苦。其實，我所不悟的，前人早已悉數看透。
我想，如果有一天，當我不堪心靈的疲憊，需要一份信仰來支撐我走剩下來的人生路時，我應當會選擇信佛。
二十年後重讀，依然覺得這真是一本值得逐字逐句研讀的好書。在如今已經很少見到這麽清澈明淨的文字，它精致到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美的。打開書，撲鼻的，是浸潤著美好聰慧心靈的文字的香氣。我喜歡美的文字，若有一份美的情懷，再有一份美的思想，這樣的書便是寶貝。我很欣慰，早在二十年前，便與它相遇。
人生何妨常回頭。此時的回頭，總是會豁然開悟一些糾纏裹雜的情緒，藉著它，心便可以跟著明淨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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