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往事隨風
好不容易東方漸漸泛出了魚肚白，時針指向了清晨五點，你穿好衣服，躡手躡腳走到廳裏，原來爸媽早已經起床了，爸爸在後院澆花，穿上了你送給他的Tommy新T恤，媽媽已經在廚房裏忙乎早餐了，蒸了小籠包子，熬著綠豆稀飯。“青兒，你坐了一天飛機，火氣大，今天先隨便吃點家裏的早餐，過兩天讓你哥帶你出去吃你喜歡的早點，現在比以前方便多了，豐裕生煎的連鎖店都開到了家門口。”
“媽，你幹嘛起得那麽早，我又不餓。。”你圈住了媽媽的脖子，心疼地說。
再一看原來曾小虎也早就起來了，“小青，哥帶你到外頭散步去，也順便看看咱們這個新小區。”又轉過頭對媽說：“老媽，你昨晚太興奮了，一夜沒睡好吧？忙完了再回房間歇一會兒，我先帶小青出去轉轉。。”說實話，讓全家人都陪著你倒時差，這心裏還真是過意不去！
清晨，晨霧未盡，朝花帶露，不夜城仿似仍在淺夢中，聽不到惱人糟雜的喧囂，小區裏隻有一些晨練的老人們在水波蕩漾的河邊打太極拳。小鳥唧唧喳喳唱著晨曲兒從一個枝頭飛到另一個枝頭。。你驚詫於眼前這一片公園似的風光，要知道這條河從前是臭名昭著的汙染重災區，河床裏流淌著終日不見倒影的濁水，如今已經治理得相當清澈了，河邊楊柳嫋嫋，花團錦簇，儼然成為小區居民一處休閑娛樂的綠地。。再看四周高樓林立，四通八達的高架橋恰似彩虹天塹，環繞城市上空，伸展綿延，宛如城市怒放的一道道生命線。你看在眼裏，感慨在心，這些年來變化太大了，真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這一片無根的雲，他鄉飄零的雨，無處駐足的風，也許真的該放下行囊，回家了。。。。
“哥，這些年我不在家，都靠你和嫂子兩人照顧咱爸媽，辛苦了。。”你追上了走在前麵的曾小虎，牽住了哥哥的手，紅了眼圈。
“小青，我們都過得不錯，倒是時常擔心你一個女孩兒孤身在外。現在國內的發展勢頭好過美國，你這次好好決定一下，不如回國吧。對了，你老實坦白，男朋友有了沒？”
“還沒呢，幹嘛問這個？”
“你一個人的話，幹脆就回來吧，一家人也好呆在一起。你要是有了男朋友，打算在那邊成家立業的話，那就再作打算。。”
“哥，我還沒男朋友，也有歸國的打算。。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我走以後，岩波到底有沒有來找過我？”這麽多年來，每次你在電話裏問起岩波的消息，曾小虎都是一陣支吾說再沒見過，但你明顯感到這是個言不由衷的謊言。
“妹，既然你回來了，哥就不瞞你了。你走後岩波的確來找過你，可是爸媽不見他，也拒絕告訴他你的消息。他當時挺心灰意冷的，紅著眼睛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唉，那麽開朗的一個人完全變了樣。。。”你心裏一陣隱痛，隻能抬眼望天，極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你可以想象到岩波離去的那一幕，那場景不過是當年你流落異國他鄉的一幕拷貝而已。別來經年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街上隻有寂寥的影子作伴，再也沒法把手兒牽。。還記得以前他喜歡在你的麵前把吉他敲得叮咚響，“告訴你我等了很久，告訴你我最後的要求，我要抓起你的雙手，你這就跟我走。。”記憶中岩波的樣子就是那一抹最璀璨的陽光。。自別後，憶相逢，鴻雁在雲，魚在水，隻有夢裏再牽手。。
“小青，你也別再去怨恨爸媽，當年你和岩波的事鬧得紛紛揚揚，媽媽送去醫院急救，你總還都記得吧。”你無言以對，再次墮入不堪回首的記憶深井。。
很快你和岩波就都臨近畢業了，岩波是優秀畢業生，留校任教，你們計劃以後再一起留學深造，留校比較容易準備GRE並獲得各種海外的信息。本來他父母很希望他畢業分回北京，最後硬是被他的留學計劃說服了，同意讓他留在上海工作。你內心喜悅之極，以為這樣就可以避免上演校園情侶因畢業分配勞燕分飛的慘劇，愛情從此高枕無憂。再者，自從你母親從曾小虎口中得知你和外地男生戀愛後，很是反對，直到你說岩波留校了，你媽媽的態度才有所緩和。一切都似乎順風順水，如願以償，你們特意買了一大瓶香檳準備在畢業典禮之後就去後門的飯店好好慶祝一下。
那天來的都是你們最要好的同學，曾小虎和岩波因為你的關係早就化幹戈為玉帛。畢業生的聚會一撥兒接一撥兒，興許是生意太忙，上菜的速度奇慢，天氣又悶熱無比，大家都有點等得不耐煩。你們鄰座是一群新疆班的畢業生，平日在校園裏，他們有自己的圈子，跟漢族學生不相往來。但是他們的野蠻是在校內出了名的！新疆班的那夥人仗著酒勁兒，也不管是不是他們叫的菜，一古腦兒搶到他們的台子上，起初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等到服務員把你們點的京醬肉絲端上來時，一個新疆人又湊上來，岩波忍無可忍，終於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給我放下，這是豬肉，是你能吃的嗎？！”端菜的那人悻悻然放下，坐回自己的桌上，嘰裏咕嚕地罵了一串新疆話。你跟岩波說幹脆咱們換一家飯店吧，他不肯，“難道咱們還怕了他們不成！”沒一會兒新疆人因為室內太熱，全拎著酒瓶轉移到小店外了，你們的眼前總算清淨了一片。。岩波給每位斟了大杯的香檳，想著從此以後，朝夕相處的好友們就要各奔前程了，心生感慨，幾杯酒下肚後，似乎更添愁腸百結，本來想好的慶祝宴變成了有點傷感的告別宴。你和安安結伴去隔壁的小賣鋪買冷飲，哪知返回的時候，就被遊蕩在飯店門口的一群新疆人圍堵在中間，酒氣熏天，過來搶你們手上的冷飲不說還動手動腳，你們倆嚇得大叫了起來，岩波和曾小虎一聽到立刻從飯店裏衝了出來，外麵的新疆人也都聚成一團，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最後飯店的經理出麵勸解，一群夥計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你們兩撥人分開，大家都窩著滿肚子的火氣，返回校園散了，岩波單獨送你回女生宿舍。
你也感到挺掃興，更為撞到流氓而生氣，岩波倒是一路安慰你事情過去了就別多想了，再說也沒讓這夥人占到便宜！他的脾氣向來豁達，三言兩語地哄著，你也就破涕為笑了。走到分手的小路上，你有一種預感，覺得背後有人跟蹤。。果不然，你們停下來回頭的一刹那，兩個新疆人一下子撲了下來，還沒等反應過來，你的白裙子已經濺滿了鮮血，岩波倒在地上，被鋒利的匕首刺中，汗水和血水染成一片。。你淒厲的尖叫聲劃破校園的夜空，附近同學湧過來，有去保衛處的，有叫救護車和計程車的，你抱著岩波，脫下他的襯衫纏住傷口，大腦一片空白又充斥著亂七八糟的聲音。災難，恐懼，從未經曆過的生離死別一齊臨到了年輕的你們身上。。
不幸中的萬幸，岩波被及時送去醫院，脫離了生命危險，你被校警盤問了整夜的事情發生經過，竭力從幾百份學生檔案中辨認出那二個行凶的新疆學生的臉，直至虛脫倒地被守在外麵的家人背回家。。校方即時通知了岩波的父母，第二天早上他的家人就趕到了。他的父母知道事情經過後，當著你的父母和眾人麵前遷怒於你，說如果岩波若不是因為送你回寢室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本來是一場意外，可憐的你卻成了千夫指，隻能沉默無語。你的母親站出來維護你，“我家是根本不同意青兒跟岩波來往的，是兩個孩子自己的意思要在一起。”。。你天天去醫院探望岩波，可是他的母親始終隻肯用背影背對你，連看都不看你一眼，你隻好一個人躲在病房外默默流淚，一坐幾個小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你母親也因過度擔心病發住進了醫院。。
後來岩波的父母一聲不吭將他轉院回北京治療，學校將他做二次分配分回北京，你父親拗不過你的請求去校方打聽才知道一切都是他家人的意思，他們是軍人家庭，學校也想息事寧人。那個闖禍的新疆學生因為民族政策隻被輕判了一年，為此大家都很擔心一旦出獄後是否會上門尋仇。你父親動用關係想盡辦法幫你申請到了一個交換留學生的名額，雖是很不舍得讓你遠涉重洋，卻是他們認為的最佳選擇。那些日子，你完全和岩波失去了聯係，你們兩家人不約而同改變了電話號碼。你想著岩波，惦記著他的身體，卻無能為力，終日隻能靠幻想度日，渺小，稚嫩，無助，對現實毫無招架之力。。。你行程待發之前，隻是要求全家去北京旅行一次，你在家人的陪同之下終於站到了岩波像你描述過的莊嚴雄偉的天安門城牆之下，卻是淚灑長安街。。因一切的一切，如果沒有他，那對你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常常異想天開，如果生命中的那一天能夠抹去該多麽好！那個日子發生的事件徹底改變了你們的命運。岩波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你被深愛著你的父母親押送到虹橋機場，登上了飛往紐約的航班，從此兩岸天涯，一別十年。。最初在異國他鄉一段淒苦的日子裏，你怨恨過，但也最終也想通了。人有朝夕禍福，相愛的擁抱依然存在著苦難的空隙，也許老天也認為你們太年輕了，並不懂得愛的真諦，需要按照他的意思打破再重塑？？。。
“青兒，十年前的舊事，不要再放在心上了。我最近還碰到過岩波，他在中日合資的一家儀器機床製造所工作，很有名的。”你的思緒被這驚天消息重新拉回到現實中來，看來岩波還在做他的本專業。“有個周末我帶著皮皮和球球兩個小東西去遊樂場，正好撞見岩波也帶著一個小女孩在那兒玩，挺可愛的，就是老嚷著要爸爸抱，不像咱家這兩個男孩那麽調皮。。”
“你說什麽？這麽說他已經結婚，有孩子了？”消息恍如晴天霹靂，但你並沒有讓眼淚肆意流下來，因為這樣的結局你已經預想過千遍了，你隻是希望有人能夠將事實告訴你，如果是真的，那麽哀莫大於心死。這麽多年了，你和他終於可以有一個徹底的明媚的了斷。。
曾小虎有事先走了一步，你自己一個人留在河邊吹風，多少曾想對他說的話看來隻能對自己說了：“往事盡已成風，隻是無論如何，岩波，你曾是我生命中最愛的人。。我回來了，可我們卻還是錯過了。。你的影子無處不在，落在屬於我們的過去，卻飄不去未來。。心事是一顆塵埃，掉進眼裏就會流出眼淚，此時你的眼中隱約有淚光閃爍，但你不會辨別，它屬於辛酸的惋惜，還是心痛的逝去。年輕時一廂情願地彈唱著隻願一生愛一人，成長了之後才知道故事後麵還會有故事，真愛無價，生活卻處處索價。。。
“如果快樂注定要有悲傷作陪，那麽雨過就應該有彩虹，如果雨後還有雨，憂傷之後還是憂傷，那麽就讓我們能夠坦然麵對這一次離別之後的離別。。。。”
（原創小說，虛構，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