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是我的高中同學，和他的名字一樣，李軍如果往人堆裏一扔，你還真不容易把他找出來。身高1.72米，不胖不瘦，長相在我看來及其安全和舒服，而且總是堆著一臉的笑。李軍的父親是某縣的土皇帝，但為了兒子的發展，將他過繼給他的姑媽名下做兒子，這樣他的戶口可以落在我們這個省會城市，因此上學也在這邊。李軍的姑媽是在年輕時受過苦的女人，因此後來主動來到這個城市裏唯一的一座尼姑庵當起了煮飯婆，好像並沒有出家，住著庵裏的房子，平時吃著素，也在外麵做點零工掙幾個小錢。所以，用李軍的話說，他是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每逢寒暑假回家以後都是前呼後擁車接車送，但一回到這個城市就是青燈漫卷隻影形單。他的霸氣總是藏在自卑的表象之下。
他的自卑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們所在的這個學校是這個城市裏有名的貴族學校，就在省委的邊上。班上的同學有軍區司令員的兒子，作戰部長的兒子，省委辦公廳廳長的女兒、省物資局局長的女兒等等，套用現在比較流行的說法：如果你老爹隻是個處長你都不好意思開口跟人打招呼。所以整個高中的過程，李軍給我的印象就是戰戰兢兢做人，謹謹慎慎做事。這也使我們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李軍是個轉學生，據李軍說，他之所以把我當成了最好的朋友是因為他來的第一天，連著兩節課，沒有一個人和他說話。他當時就特別害怕是不是臉沒洗幹淨，讓別人一眼就看出來他是農村人。加上班上那些貴族MM的氣質也確實和原來的學校沒法比，挺蓋的。所以他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正在他十分窘迫之際，他的大救星我出現了。
記得來加拿大的前幾天，李軍一家給我們送行。我們唱了一首《十年》。他的女兒當時隻有7歲，當著李軍的麵，一把拉住我老婆的手說：阿姨，你可真幸福，能嫁給叔叔。又一邊哭一邊抱住我說：叔叔你一定要記得我。我說：你也很幸福啊,爸爸、媽媽、叔叔都疼愛你。結果小姑娘的回答讓我當場直接暈菜。她說：哼，他們我看遲早是要離婚的。隻要叔叔記得我就好了，記得常常聽聽《十年》。被個7歲的小姑娘惦記著還是平生第一次，心裏挺不是個滋味的。
我是個口水比較多的人，而李軍比較沉默寡言。若幹年後我問過李軍，為什麽我們這兩個性格不同的人會成為最好的朋友。他說因為在我跟他講第一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了，以後可以為我流血或流淚。
我的父親是在我初三那年去世的。家裏除了還住著大房子和擁有那時看起來比較稀罕的電話外，其實隻剩下個空殼子。父親的去世給我的打擊比較大，很早就明白了人走茶涼的人生真理。我本來初中成績一直很一般，但在父親去世的那刻我向上天許了個願：我寧可將來考不上大學，也一定要在初三中考的時候考上我們學校的重點班，因為我媽媽需要一個安慰。但其實心裏惴惴不安的還存有一絲貪念：學校重點班的升學率高達90%，我應該不會是那最後的10%吧。老天爺很給我麵子，當年我以全年級第12名的成績順利的考上了高中部的重點班，三年以後我又以全班倒數第二的成績順利落榜。那是後話。
80年代中期的那個夏天，電視上總有一個叫劉XX的小胖子在教授吉他彈唱。在我強烈要求下，媽媽花了近半個月的工資給我買了一把紅棉吉他。一整個暑假我沒有出過門，每天在家裏狂練。
那個年代，寫一首好詩送給喜歡的女孩子相當於現在你送她一枚鑽戒，如果再把它唱出來威力抵得上現在送她一輛寶馬。不過當時真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想讓自己與眾不同一點。
李軍的家人為他在學校的旁邊租了一間房子，大概也就15平方米左右。裏麵隻有床、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但在我眼裏，那裏跟天堂也沒有兩樣。因為沒有大人管著，你可以幹你想幹的事情。不僅如此，李軍還是我們班最大的大款。那個時代，你父母官再大，也是靠工資吃飯的，比較像樣一點的腐敗頂多就是家裏的廁所裏比別人家裏多幾隻王八、幾條醃肉什麽的。而我們這幫紈絝子弟都是在家吃住，平時能夠從口袋掏出來的也就是幾個毛票的零花錢。但李軍不一樣，他的生活費家裏一次給幾個月，因此經常能拿出10元的巨款。他所擁有的這兩個得天獨厚的資源，使我這個感受過世態炎涼，趨炎附勢的勢力小人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就貼了過去。因此在高二和高三的兩年時間裏，我的中午和下午放學後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他的小屋裏混過去的。我們經常在那裏喝酒、抽煙、談學校裏的女生。慢慢地，向組織靠攏的革命群眾越來越多，我們的圈子擴大到了男男女女十幾人。
李軍和我都是有點浪漫氣質的人。在高三學習氣氛最緊張的時候，李軍作了一件震驚全校的事。他在某一天的晚上來到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湖邊，脫下衣褲向湖對岸遊去。那個湖我是遊過的，如果遊到對岸再遊回來大概需要5個小時。事後據李軍說，他本來隻是想隨便遊一下就回去看書，但遊著遊著他突然有了一股強烈的想挑戰自己的衝動，決定遊到對岸去。他說：我當時想如果我就這麽死了至少不用再參加高考了。結果李軍遊到了對岸卻實在沒有力氣再遊回來，所以隻好穿著遊泳褲沿著湖堤走了回來，回到家已經淩晨2、3點，於是倒頭就睡。在李軍睡覺的時候，巡湖的保安隊發現了他留下的衣物並發現了他的學生證。以為他一定是淹死了，立即報警、通知學校，小摩托艇在湖麵上突突了一晚上。第二天李軍一上學才發現他在一夜之間排在了學校人氣排行榜的第一位。隔壁幾個班的女生一撥一撥、嘰嘰喳喳的從我們班窗口晃悠了一整天。李軍的這件事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對李軍說，我要把你壯舉再重複一次。不過這次要設計一下，多加一點浪漫的元素。於是我準備了一個玻璃瓶，在裏麵放上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
朋友，我們很有緣。
你看到這張字條的時候，我可能活者也可能已經死了。
我必須要挑戰自己，遊到湖的對岸去。
盡管我以前我從沒有試過，也不知道能否成功。
但我必須做，戰勝自己。
因為18年來我很苦，
我不敢追自己喜歡的女生，經常被小流氓欺負不敢反抗。
我要改變，從今天開始。
如果我死了，請不要為一個膽小鬼哭泣，
如果我活著，讓我們成為最好的朋友。
來吧，給我寫信。
XX中學高三（7）班 阿飛
一切準備好後，在一個周末的傍晚，我開始選擇我的目標。我不傻，我可不想我精心策劃的行動遭遇到失敗。據我和李軍分析，如果這個瓶子無論是被一個老頭、老太太或者是個男的撿到，它的命運都隻可能是被隨手扔掉，以上的三類人都不會對一個叫阿飛的小男生有興趣的。我心中比較理想化的結果是：它能被一個漂亮的女生撿到，年紀最好還不要太大，我可不想跟一個阿姨見麵。她們一般會被如此浪漫的舉動打動，最低限度，因為好奇心會給我寫封信。那樣我和李軍就有段日子的樂子了。
我拖著李軍沿著湖邊轉悠了半個小時，最後決定對一幫看起來也象在上高中的女生下手。我們仔細觀察了風向和水流之後一頭紮進湖裏，遊到了這幫女生水流上遊一些的位置，然後把瓶子放了出去。本來依我的意思，我們應該保護這個瓶子落到應該落到的人手裏。但李軍說：算了吧，還是讓它有點聽天由命的味道。我說：那好，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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