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那曾傷逝的青春
好想把一片春雪留住
在我的掌心中
永存一個嚴冬
我不哭泣
為那曾傷逝的青春
-------1990年3月
平兒Email給我說，高中那三年對她來說像夢魘一樣，每當她想起來，心都會非常得疼。那種體會你不會懂。平兒說。
我怎麽會不懂呢。雖然，最後的結局不太一樣。
那是我一直都不願去回憶的一段青春。確切地說是逃避。沒錯。誰會願意把自己最落魄的樣子拿出來給別人看？很多時候，我寧願忘記，我有過那麽一段人生。可是，我知道，那些歲月的痕跡已經融在我的血液裏，今生今世無法抹去。
那一年中考，我落榜。有一些意外，也有一些情理之中。父母無休止的爭吵冷戰給了幼稚的我放縱自己的借口，一廂情願的暗戀分散著我的精力，落榜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記得知道自己落榜後，並沒有太多的痛苦。十四歲，不知人生為何物，未來那麽遙遠。該怎樣就怎樣吧。不過，大學，對我來說，隱隱地有著一份誘惑。所以，當父親希望我去繼承他的衣缽學習美術時，我本能地有一些抗爭，但很微弱。還要感謝母親，她說，我想培養兩個大學生。於是，他們花錢把我送進了高中。300元，不多。不過，在當時，八十年代末，已經是父親一個月的工資了。
平兒也和我一樣。她是我的一位遠房表姐。我們兩個從小都是好孩子一路走來，到中考這一關，齊齊中斷。人生再不一樣。
進了高中才知道，學校為了創收，抬高了分數線，每個班正式生45名左右，留下10多個名額給旁聽生。這大概也可以算作是教育產業化的先驅了。後來知道，其實，並不是每一個旁聽生都交旁聽費的，平兒就免繳了。那時候就明白，“關係”可以與錢同語。而身為那所學校的前校長時任教育局副局長的舅舅並沒有利用自身的關係為我鋪路，曾經想不通，現在想對我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高一的時候，我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學生。也想努力學習，不過，父母給的壓力大過了我所能承受，而我自己依然沉在早戀的泥沼裏不能自拔，加上莫名的自卑，以及難以名狀的壓抑，我的學習糟透了。
那時候的成績單現在依然保留著。我要自己記住，我曾是那樣一個學生。記得最差的時候，我的數學考過21分，物理考過15分，若不是文科好一些，我一定是在倒數幾名了。高一下學期，由於交友不慎，心思更不在學習上。翹課，一向乖孩子的我竟然學會了翹課。後來想想，青春期的小孩，要走下坡路，原是那麽得順風順水。
後來，不知為什麽，最要好的朋友突然地背叛，喜歡的男孩子也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信任，從此竟然給不出去。青春，就那樣，搖擺著進入了它的混亂期。那段時期，無處傾訴的我，一度處於崩潰的邊緣。那時候，除了整天的愁眉苦臉和每個晚上自己偷偷地哭，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發泄。自殺，是那個時候常常會鑽進我腦袋裏的念頭。有時覺得，生命，其實真的很脆弱，人，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根弦上，突然地斷裂。
幸好高二開始分文理科，我也和那位麵合心離的朋友分開。慶幸的是，那個男孩，始終在我的視線之內，雖然，他已經不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男孩了。後來知道，他的墮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一個女孩的拒絕，竟會摧毀一個男孩的自信。那時的那些孩子，是多麽的自以為是又孤單無助啊。記得有人說，最疼痛的愛，不是不能愛，而是不能告訴你，我愛你。而那時，我們卻不得不承受這種疼痛。
很快，我的文科幫助了我。我的成績明顯地進步。而數學，卻是我的弱項。記得，高三下學期，用了整整一個學期的時間，每天就是做數學題，把那些習題一遍又一遍地翻來覆去地做，一直到高考時，我的數學成績竟然超過了那時我敬為神明的一個女孩……看到這個成績的時候，突然明白那句話，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關鍵是你會不會用心去做。
可是，我的開竅太遲，還是晚了一步，我沒有考上大學，它距離我有一步之遙。
記得發榜的時候，沒有什麽悲傷，結局都在意料之中。隻是，在人群中，我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了，那時，那是我唯一的痛。
整整一個暑假多的時間，我都在打工。到一個糕點廠上班，被那些工人欺生，第一天下來，算算，竟然搬過幾千斤重的東西，到了下班的時候，全身沒有一處不疼，竟不能跨上自行車。
那些天，瘋了一樣讓自己累，讓自己沒有思考的時間，讓自己沒有哭的力氣，讓自己忘記那些身邊的嘲諷。人生，就是這樣吧，當你真正疼痛的時候，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幫你治愈傷口。
如今看來，還是要感謝世俗的力量，是世俗的白眼，讓我看清楚了這個世界：一個卑微的人的靈魂，必然要承受所謂高貴人的踐踏。公平，絕不是一個弱者可以發出的聲音。
記得深秋時節回到校園，看著凋零的樹葉淚流滿麵。那時已經知道，必須要先學會接受屈辱，才會贏得自尊。
還是那所學校，還是那些老師，我卻不是我了。我的心在塵世中洗過。
不得不說的是那個男孩，他暗地裏的注視，給了我無窮無盡的想象和力量。如果說，愛情，可以像陽光一樣，照耀著一個人的輝煌，我相信。在那樣慘淡的歲月裏，他的眼神對我來說格外的溫暖和珍貴。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比較，我永遠會更珍惜前者。
第二次高考成績出來，我是全校文科第一，也是當時那個市的第二名。很多人都意外，我卻知道它的理所當然。疼痛總會過去，如果，你不放棄自己。而疼痛，其實是睿智的種子在萌動。
當我站在自己的人生的高處，唯一遺憾的是，再也找不到那一束溫暖的目光……
平兒的信，把我輕易地拉回到那段不堪的青春。如今回首，竟是感慨萬分，那樣的一段歲月，留給我的人生，是無窮無盡的回憶，而回憶，我相信，卻是在人生的盡頭裏，唯一能夠收藏於心的財富。
為那曾傷逝的青春……我不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