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何時說分手（小說）
為什麽要離婚？給我個理由。這是在何必跟我說要離婚之後，我的第一反應。
奇怪，我並沒有像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畫麵那樣痛哭流涕。不過，心還是狠狠地痛了一下，腦袋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除去這樣機械的反應。
想不到，有一天，我們也會談論這樣的話題了。
跟何必結婚已經十幾年了，認識也有快二十年。
那時，我們還都是研一的學生，是同一個詩社的成員。我對何必是一見鍾情，雖然那時我已經有一個開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峰了。但那種心如鹿撞，頭若電暈的感覺，卻是峰所沒有給過我的體會。我被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撞暈了，然後一頭栽進何必的陷阱裏，再也沒有出來。
跟何必走到一起，其實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故事。
峰跟我糾纏了很久，他很喜歡我，我知道。可是，感情的事，真的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回不去了。
為了留住我，峰用了很多手段，一天一封情書，找朋友勸說，到我家裏找我父母談，甚至他還試圖絕食自殺……能用的方法他都用過了，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就在何必那裏，雖然，那個時候，何必並沒有完全接受我。不過，我已經知道，不論我跟何必有沒有結果，我跟峰，是結束了。
你這個感情的騙子，道德敗壞的女人，你會遭報應的。這是峰離開時送給我的最後的祝福。我並不怪峰這樣對我。錯是在我。
相處四年，峰一直對我疼愛有加，我也相信，我會是他手心裏的寶，直到永遠。隻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愛不能再繼續的時候，恨是如此得變本加厲。
我是不道德的嗎？我自問卻不肯自答自己是不道德的。
難道不再有愛，還要繼續勉強敷衍嗎？要偽裝多久，一輩子嗎？我一定不樂意。道德不應當如此虛偽。
難道感情裏，先轉過身的那個人，就是一定是道德敗壞的嗎？
我不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我一直是循規蹈矩的乖乖女，我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麽高尚，不過，我卻堅信一點，那就是，用道德去評價出自內心的感情，本身就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我跟何必進行了長達六年的愛情長跑才進入婚姻。我是期待著天長地久的。何必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即便我此時聽到他提及離婚，我依然是這麽認為。他有才華，負責任，溫柔體貼，更不要說，他的外表俊朗陽光。
曾經有過閨蜜問我，會不會擔心何必出軌，他這麽帥，即便自己把持得住，也難抵美女們撲上來時的凶猛。我都是微微一笑，不加理會。
人和人是不同的，我相信何必是個君子，難得一見的君子。我對他的了解，就如同對自己的了解。我對他的信任，就如同對自己的信任。
隻是，可能，我還是錯了。
為什麽要離婚，給我個理由。我再次重複這句話。疼痛好像沒有那麽重了。看著何必的臉孔，我才意識到，他瘦了很多，眼睛開始凹下去，胡子也該有幾天沒有刮了，他的眼睛裏，有著我不熟悉的哀愁，讓我心疼。
突然驚覺，我忽略何必已經很久了。生活實在是太忙碌瑣碎了。我要讀書，要工作，還要照顧丫丫，每天都有那麽多的事，何必，好像總在我的思考範圍之外。什麽時候，我們開始淡漠了彼此？
我喜歡上一個女孩。何必眼睛看著別處，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正對著我的眼睛，對不起。他的眼睛裏有著晶瑩的光亮。
我的心又痛了一下。何必不是一個愛流淚的男人。結婚這麽多年，我隻見他流過兩次淚，一次是在婆婆去世的時候，一次是在丫丫出生的時候。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真男人，是那種很剛強很堅硬的磐石般的男人，他值得我依賴終生。不過，此時何必眼中的淚花，卻讓我覺得，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他了。
你很愛她？我輕輕問。心不由自主地抽成一團。
是。這一次何必沒有回避我的眼光，他看著我，輕輕地點點頭，對不起。
什麽時候的事？多久了？我本能地追問，腦海裏飛快地回放著這段時間何必的表現，好像，都還正常，連晚歸的時候都沒有。
去年夏天的時候，在一次同行聚會上認識她的，很偶然。何必顯得有點難開口的樣子。
去年夏天……去年夏天，我帶著丫丫回國度假，回來後丫丫上學，然後一堆的事……
好像是這樣，從去年夏天開始，何必就跟我一直分開睡的。其實之前為了方便照顧丫丫，我們也是分著睡的，不過，總是不同。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因為，我們都太累了的緣故。
她……很年輕漂亮？我忍不住酸酸地問。腦海裏浮現出公司裏那些美貌女郎的風流體態，我自然是不能比的了。
不是，何必飛快地否認，不是因為她年輕漂亮。你知道的，我並不在意這些。
我點點頭，心裏卻悲哀地知道，何必是真的動了感情了。
你們走到哪一步了？我咽了咽口水，突然覺得嗓子幹燥得很。想起十幾年前，峰也是這樣問過我同樣的問題。真的是報應嗎？
沒有。什麽都沒有。何必很幹脆地回答。連手都沒有拉過。你知道我的。
我是知道他的。
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心裏重複著這句話，徹底絕望了。
我知道，那是愛，是一個人住進你的心裏的感覺，不需要擁抱親吻，甚至連牽手都不需要，她已經在他的血液裏了。說著魔也好，說癡傻也好，那就是愛了。就像當年，何必還不曾接受我，我就已經為他背負上世俗的罵名。
事情，好像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丫丫呢？丫丫怎麽辦？你為丫丫想過嗎？你算是一個稱職的父親嗎？想不到你終究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本不想這樣說的。我本是鄙視自己拿孩子說事的。
孩子是父母的義務，但是，孩子不應成為捆綁一個不再有愛情的婚姻的繩子。我知道這一點。可是，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把丫丫做擋箭牌拿到何必的眼前。我依然是愛他的，我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這個家。
我知道，隻有丫丫可以牽絆住他。
果然，何必沉默了，低下頭，再不說一個字。
我知道，這一個回合，我贏了。丫丫是他的心頭肉，什麽都可以動，唯有丫丫不可以。我已經給了他一劍，直直地刺在他的心上，就如同，他的話劍一般紮在我的心上一樣。
我去睡了。你再好好想想吧。我的聲音裏透著寒氣。會有一些冷吧。我不知道別的人在麵對這種事情的時候是怎樣的表情。我是那種越痛越會不動聲色的人。
我把電視關上，畫麵裏的最後一個臉孔是《金大班》裏演世宏的方中信那張正氣凜然的臉。不知為什麽，就想起了他和袁詠儀演的《我愛你》。
那天夜裏睡不著，我從網上搜出那部《我愛你》。其實之前已經看過兩遍了。我想婚姻裏的人，看這部片子，都會有心有戚戚的感覺吧。
一點點地看下去，心就像被撕開，跟著女主角一起，聞到了那種毀滅的血腥味。這是以前我看這部電影時，所不能夠完全感受的死亡的味道。
婚姻裏的那份曾經天長地久的愛情，在什麽時候死了？那樣思索著，便不由得悲從中來，對著電腦屏幕，我哭得一塌糊塗。
電影最後，袁詠儀從陽台上跳下去的鏡頭，讓我覺得，自己心裏有些什麽，也跟著跳下去了。
誰都希望婚姻是幸福長久的，可是誰又能保證婚姻是幸福長久的呢？那個誓言可以嗎？電影裏方中信飾演的那個出軌的男人不是壞人，何必更不是。不過，那個關於不離不棄的誓言，終究不能夠鎖住會飛的心。
也許，不是人違背了誓言，而是誓言本身違背了人性。
何必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我的身後，兩隻溫暖的手臂輕輕地把我攏住，對不起，靈兒，我會盡力把她忘記的。
我反身撲進何必的懷裏，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真的希望，我可以給丫丫一個完整的家，一個幸福的童年。我強自掙紮著說。我心裏很清楚，丫丫不應該成為我的借口。無論怎樣，我相信，何必都會是一個好父親。隻是，我真的很舍不得他，我真的很愛他。雖然，那時，在滂沱的淚裏，我其實已經下定了一個決心。
三個月之後，在佛羅裏達的豪華渡輪上，我們一家三口在甲板上嬉戲，那一刻陽光燦爛。
同行的老外隊友很羨慕地看著我們，What a lovely family！聽著他們這樣相似的誇讚，我就會覺得胸口氣悶。
也許，真的是這樣，一個家庭，在別人眼裏，很容易被看作是幸福的。人都喜歡把風光的一麵給別人看，本能也好，虛偽也罷，而真相，大概隻有婚姻中的那兩個人知道吧。
我轉頭看一旁跟丫丫玩鬧著的何必。他比三個月前還要瘦了。他是不快樂的。他在盡力，不過，我也知道，感情的事，不是盡力就可以做到的。何必的辛苦，我看得很清楚。他眼裏的消沉和落寞，並不是一張微笑的麵孔可以遮擋住的。因為，這一切，我都曾經曆過。隻不過此時，在何必身上套的那層枷鎖，比我那個時候的，沉重許多。
我們分手吧。當丫丫終於玩累了，在一邊喝飲料的時候，我對站在船頭默默獨立的何必說。
何必詫異地轉頭看著我，剛要開口說話，我飛快地攔住他。讓我說完吧，不然，我怕你我都會後悔。我不希望你不快樂。要知道，你不快樂，我也一定不會快樂。婚姻是兩個人的。當有一人在裏麵有了離開的心思，那麽這個婚姻，僅僅依靠一句誓言而存在，其實已經不夠道德了。你知道，我一向最反對那種虛偽的道德論調，真愛不是道德的評論範疇。你始終是我愛過的那個男人。隻是也許，我們的緣分就是到這裏了。
我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說完，何必沉默了一會兒，說，靈兒，我們一起看著丫丫長大吧。也許那時，一切都會好了。
不要。我決絕地說。沒有看何必。眼前的海是這麽寬闊浩渺，讓人覺得自己很卑微。我仿佛在自言自語，何必，人這一輩子就像是在海裏行的船，不見得總會走對路，更多的時候，會走偏，碰上暗礁，走錯航道，那麽，那個時候，就應當在最開始就停止錯誤，不然，隻會越錯越深，無法挽回。一生那麽短，如果你可以擁有快樂，那麽，就不要選擇在悲傷裏度過吧。去找她吧，她會給你快樂。
何必輕輕地握住我的手，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裏，我依然會暈眩。靈兒，你真的不恨我？
恨？我的眼前劃過十幾年前峰那充滿仇恨的眼睛。不會，你知道，有些愛，永遠也不會變成恨。
就在這裏微笑著分手，是不是也很詩情畫意？我看著何必微笑。
我知道，這一刻，我的樣子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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