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家住的地方叫董家坨子,那裏大多數人家都姓董.每一個人都和另外的人有八杆子左右的親戚關係.這讓我感到新鮮和隱隱約約的失落.一走進他們村子,誰是誰的誰.都能說的很清楚. 而我住的地方, 我爸爸有很多肝膽相照的兄弟,但是沒有人有血緣關係.
血親也不一定就是情義.
文卿性格很安靜.不和同學說心事.我有一次去她家,才發現她父母對她很不好. 我想不起來是什麽原因我要去找她,不過10多歲時候根本也不需要理由.當時我在屋子外邊就聽見她媽媽用很髒的話在罵她,她爸爸也在,還打她,就為了一次考試成績.我怒火中燒,完全不顧她家那隻看院狗,衝進去一腳踹開大門,一把拉起文卿,說:”我們走”.然後我很氣憤地對她父母說:”再敢欺負人,我就告訴我爸,把你們全抓起來!’
我想小時候我一定給我父母惹了很多禍.部隊在地方上並沒有什麽權利,自成體係就顯得神秘.
凡是我領著朋友來家裏的, 我父母都很平常,也不熱情也不冷淡.趕上他們有時間,就過來一起聊聊天, 沒有時間,他們也會幫我弄好飯菜. 牆角就立著行軍床, 打開就可以就寢.
那天好像也有阿祥和小新在我家, 我和他們一講, 每個人都很義憤填膺.
當天晚上文卿父母就來接她.沒有通行證,加上我不讓他們來我家,我們就在崗亭交接.她父母一改在自己家裏的飛揚跋扈,對我們客客氣氣的,甚至還有點畏縮.2個男生個子都比他們高大. 我還小大人似的和他們講了很多做人的大道理.
小孩其實最能講大道理. 又不用自己實踐,當然頭頭是道.
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完了就完了.對文卿來說是不一樣的. 她開始對我表示親近.
我對這一段的記憶感到迷茫. 非常清晰, 又非常混亂. 我甚至無法確信這一切是真的. 但是她一定存在過,因為我從未忘記.
我隻能講幾個刻骨銘心的片段.
1.晚自習後, 文卿要求我送她回家. 我以為她怕她父母. 好的. 我送你回家. 本來我可以騎車帶她, 但是她要求我推著單車走. 我想她是很開心的. 因為她一路都輕輕哼著歌. 到了她家之後, 我說你到家了.進去吧. 她手扶著單車座, 美麗的眼睛看著我,溫柔地低聲說:我想再送你. 我骨子裏是一個軟硬不吃的人.但是當天的月光清亮, 映著她雪白的美麗麵孔, 如水的溫柔. 我心一軟. 好吧. 她還是要求我推著單車走. 我被一種很異樣的心情包圍著, 小心翼翼地想保護她小小的快樂, 不想讓她掃興.
我父母當天非常焦急, 我回家實在太晚了.他們也不知道我去哪裏. 文卿當晚還是執意要回家, 我爸爸騎單車送她.
2.課間休息, 文卿會拉我的手走到操場邊上無人處坐下, 給我看她寫給我的詩, 或者看雲朵看樹葉. 第一次,的確,我的心情也很激動. 從來都是我寫給別人. 阿祥不會寫信, 更別提寫詩了.
可是許多次之後, 我一是對靜態的純女孩的遊戲不感興趣, 二是阿祥和小新經常借故走過衝我做小鬼臉, 使我感到很不自在.我覺得別人都在注意她和我. 尤其是她時常會把頭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
經過這許多年, 我還是不清楚文卿對我是什麽樣的一種感情. 是少女情竇初開,還是純潔的友誼? 我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 為什麽會毅然決然地和她不再來往.行同陌路.
別人生來就明白的事兒,我卻需要想.是愛男人還是愛女人.是成為一個男孩還是成為一個女孩.
3.我最後一次遇到文卿是在大學畢業之後. 冬天趕夜車回老家, 她就坐在我的隔壁.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像我們從未相識過.夜路顛簸,為了不觸碰到她的身體,我幾乎半懸在座位外. 我不想說話是因為當時的我心事重重, 無心敘舊. 而且我理解是我傷害了她的感情, 又不能彌補.
車到站之後, 我下車. 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路燈昏黃, 天上飄著密集的雪花, 我想起那一夜如水的月光, 想到今生今世她與我永不相見.我喊她,小卿. 她立即轉身,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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