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前妻蘭花,估摸著自己的生命像熬盡了油的燈一樣,很快就會熄滅,所以不想住在醫院裏花這些冤枉錢。執意出院回老家等死去了(其實她家現在也不缺錢了)。在我媽出院的第三天,蘭花就在老家去世了。我爸我媽都沒出麵,隻有我代表全家去吊唁,當然不是到他老家吊唁,而是在狼崽子的家裏表示了一番哀悼和慰問。見狼崽子的兩眼還紅腫著,他說自己沒能讓老媽享上福,老媽就急匆匆地走了,現在真是後悔不迭。
狼崽子的父親繼續開他的豬肉批發店。他的身體健壯,看樣子還有很多年頭好活呢。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去老家娶一個續弦老伴的,或者是娶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女人,沒準還能娶一個更年輕的呢。這年頭,豬肉店老板在西北的農村裏還是響當當的有錢人呢。
我回家來對我爸我媽說了狼崽子的後悔,和狼崽子他爸的健壯身板兒,還有我那不著天不著地的預想。我爸低頭不語,我媽唏噓不已。
我媽又想起了早年的往事,她說,當年蘭花與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後來的狼崽子的爸爸,雖然是家庭包辦訂婚的,但還是有感情基礎的。兩家不在一個生產隊,但在一個大隊,隻相隔五裏路。年頭節下,蘭花的未婚夫作為女婿,常到老丈家人來走動。蘭花家有重活時,他也常來幫忙。蘭花端飯遞水,他挑水劈柴,兩人眉來眼去倒也兩情相悅。不知怎麽,家裏人有一丁點監視不嚴,他們就偷吃了禁果。吃了就吃了唄,反正早晚是他的人,將來結了婚,這禁果還不是得讓他們可著勁兒吃……
隻可恨文革前期那場所謂的“民主革命補課”運動(隻在西北五省開展),把原本定為中農的蘭花未婚夫家,又抬高了兩個等級,補劃為地主,讓他家一躍而成為黑五類之首。
這時,文革開展得如火如荼,據說還向縱身發展。北京大興縣和湖南道縣,還有廣東海豐等地,農村貧協會組織的鎮壓黑五類運動進行得轟轟烈烈,有的黑五類全家被殺絕,豬羊雞狗被搶絕,糧食被分絕,生產工具被拿絕。連著名農民革命家彭湃的家族,也因地主成分而被當地的貧協會殺了不少人……那湖南道縣甚至把鎮壓運動擴展到了插隊知青中,有九個黑五類知青被當地貧協會以革命的名義處死,其餘六千黑五類知青都連夜逃跑了,數月後,有的自動回來了,有的卻被手銬銬住押送回來了(好在上麵及時製止了這種鎮壓)。
當時那殺黑五類的工具和方式也很有革命性和創造性,很多都是因地製宜,采用了最經濟最簡單的工具和方式。比如钁頭鋤頭和斧頭,還有菜刀砍刀和鍘刀。最先進的是烏筒槍。北京大興縣一個貧協主席親自操作鍘刀殺黑五類,直殺到自己渾身發軟癱倒在地才歇手……
我爸我媽插隊地方的鎮壓黑五類運動雖則還沒開始,但已經蠢蠢欲動了。據說那方式將更人道一些。因為距離黃河近,準備把罪大惡極的黑五類們用繩索一捆,扔到黃河裏喂養鯉魚,讓這些黑五類為革命作最後一次貢獻。而把罪不大惡不極的黑五類,遷趕到荒山野嶺中,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既然傳言這麽多,當然也就人心惶惶了。
我媽說,當時隊裏有一家地主,藏有唐伯虎等人的字畫若幹幅,土改時因他家是開明地主,這些字畫都沒有被搜走。本地鎮壓黑五類的方案泄露後,這家地主自我估計不算是罪大惡極的,不會被扔到黃河裏,隻會被優待遷趕到荒山野嶺中。所以生存的機會還是一線尚存的。他們怕遷趕時將這些字畫(四舊)搜出來,以至於將全家升級到罪大惡極的類別中……所以就提前偷偷地將這些字畫都燒掉。可歎的是,他們認為,珍貴的字畫屬於“四舊”,那是必須舍得燒掉的,而那些裱糊在字畫外麵的白綾不屬於四舊,當然就舍不得燒掉了。地主婆精心地將一層層白綾都揭了下來,給自家女孩紮小辮。地主家有個女孩跟我媽關係好,我媽因此便得到了她偷偷贈送的幾條白綾……為此,我媽今天還感激在心。(我媽介紹的這些情況,後來我上網搜索了一下,果然句句是實情,那個癱倒在鍘刀跟前的貧協主席,文革後期被判刑八年,刑滿釋放後趕上了改革開放,居然又開起了小賣部,也算是一個與時俱進的人物吧。劉星小姐特此注明)
但當時我對這些血腥的曆史並不感興趣,因為我的工作就是每天跟血腥打交道,它早已引起我的審美疲勞了。所以我說:“媽呀,你又離開主題了,還是接著說蘭花吧。”
於是我媽又把話題扯回到蘭花身上。
那蘭花的父親擔任著無產階級政黨最基層一級領導人——生產大隊的黨支部書記。當然戰鬥在對黑五類鬥爭的最前線,同時也就有著非常敏感的政治神經。想到自己女兒嫁過去就是黑五類家的兒媳婦了,即使這次文革不被鎮壓,下次文革也可能被鎮壓啊,偉大領袖不是已經說了麽,過七八年就要搞一次大革文化命呀……
想著想著,這位級別最低的黨組織領導人,就忍不住像打擺子一樣渾身篩糠了,於是他果斷決定讓女兒退婚。誰料想,當蘭花的媽媽偷偷將這消息告訴蘭花時,蘭花卻說自己已經是那個冤家的人了,並且身懷有孕了。這可怎麽辦呢?跟地主的兒子退婚後,總要給蘭花肚子裏的孽障找出一個新的夠級別的肇事者吧,以便將來把這個肇事者升格為蘭花的丈夫,孽障的生父。那麽選拔誰來充當這個冤大頭肇事者呢?
後來的事情我前麵已經交待過了,蘭花腹中的那個孽障,便通過半瓶散裝白酒,巧妙地移植給了工人家庭出身的我爸爸,我爸便稀裏糊塗成了這個孽障的肇事者了,也理所當然地升格為這個孽障的生父了。
我爸爸榮升支書家的東床快婿後,還問家裏要了二百塊錢,向支書家支付蘭花的聘禮。而蘭花家轉身就將這錢給了蘭花的前婆家,算是退了人家當初給他們的聘禮。
據說我爺爺奶奶為了給我爸湊這兩百塊人民幣,還跟我爸的幾個哥哥吵得不亦樂乎……
我媽說她很早就對狼崽子是誰的種產生過疑問。因為當時我媽是赤腳醫生,有點生理常識。同時她們婦女幹活總在一起,我媽發現蘭花所謂的被我爸強奸之後的第三天,就出現了妊娠反應。我媽想,妊娠反應一般發生在上次月經的第六周以後,也就是胎兒實際著床的第四周以後。所以即便是大躍進,也不能躍進到被強奸第三天就出現妊娠反應的,但苦於沒有證據,無法站出來揭穿。
直到狼崽子的相貌越長越像乃父時,才被我爸爸自己發現了。要不,我爸百年之後,按他們農村的傳統,我家的財產都是狼崽子的,根本沒我的份兒。
我媽現在說起這件事已經不恨蘭花了。她隻是不斷地歎息,一會兒對我爸說,都是黑五類害的,要不是狼崽子爸爸家被補劃成黑五類,蘭花她爹也不會讓蘭花退婚;一會兒又對我說,都是窮害的,蘭花當年要不是窮得養不活自己和兒子,也不會那麽狠心訛你爸十二年的工資和糧票……
說到這裏,我爸我媽兩位老人家又齊心合力告誡我:“你算是生在蜜水裏了,沒嚐過黃連是什麽味道,你生在福中要知福啊。”
我抗議說:“誰說我生在蜜水裏,小時候連又黑又硬的水果糖都不能可著勁兒吃,要吃的話,還得給你們表演這表演那的……”
我媽狼狽地笑了,我爸看著我媽幸災樂禍地笑了。
不管怎麽說,那個閱盡人間冷暖苦痛的蘭花,終於走完了她五十八年的一生,化作蒼茫大地中的一個黃土堆了。而跟她有著無限恩怨的我爸我媽,還有那個跟她有深厚感情的丈夫和兒子,都還要繼續生活下去。
我劉星小姐的愛情進行曲當然也還要繼續演奏下去。
這天上前夜班,我跟黃鶯又碰到了一起,忙完該忙的事兒,我們倆又坐在走廊外的鐵椅子上說著我們那永遠也說不完的悄悄話。
黃鶯問我:“怎麽樣,劉星,還沒有釣到金龜婿啊?”
我便跟她說了田園的事。她很感興趣,問東問西的,什麽年齡身高相貌品行,父母職業家世背景,還有民族籍貫工作單位,年薪幾何,弟兄姐妹幾人,各自都幹什麽營生等等,比我老娘審查得還嚴。
盡我所知,我一一給她做了匯報。最後她才問我對對方感覺如何?可見在她眼裏,這主觀感覺還沒有客觀條件重要,哈哈。
我坦率地說,我對他有很好的感覺,甚至基本上可以說想嫁給他了。
黃鶯吃驚得把眼睛瞪得比平時大了三分之一。說我:“喂,加上他的住院時間,你隻不過跟他相處了十來天,就得出這樣的結論了?”
我說:“黃鶯啊,你知道,我不喜歡小屁孩一樣的男生,他們熱情起來虎虎生風,受挫之後萎靡不振;也不喜歡那種血氣方剛的愣頭青,見辱而拔刀相鬥,不懂迂回和懷柔;同樣,我也不喜歡那種引經據典風花雪月的男人,他們說起話來侃侃而談,真正遇到困難隻會哀歎。”
黃鶯說;“哦,這都是不喜歡的,那麽喜歡的類型呢?”
我說:“你知道嗎?田園的口頭禪是‘男人嘛應該有擔待才行’,這給我印象很深。說良心話,不是所有男人都有擔待的,對吧?我就喜歡比我成熟比我老練能堅韌地應對人生磨難,能擔待寬容我,又能駕馭我的男人。我相信自己的感覺,田園就是這種男人,值得我托付終身。我覺得他像父親又像長兄,那智慧,那寬厚,那大氣,都強烈地吸引著我。”
黃鶯拉長了聲音說:“噢,這麽多溢美之詞啊?那麽,你倆現在已經到了務實階段了,還是依舊在務虛階段啊?”
喂,何謂務實,何謂務虛啊?
務虛就是還在談各自的理想,價值觀,生活習性,待人接物的方式,處人為事的原則等方麵的話題,務實就是已經做飯了。
做飯嘛,有過一次。
哇,這麽快啊?果然已經做飯了?
你不是說過嗎?男人的基本品行和生活能耐在廚房才能看出麽?
黃鶯笑得快岔氣了,她說:“我說的做飯就是你倆在床上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不是廚房中的飯。”
我氣得又用武力對待她了。黃鶯躲開我那溫柔的拳頭,笑著問:“真的沒有做成熟飯?”
我說:“你說什麽呢?我是那種隨便的人嗎?如果那麽隨便我還能守身如玉到今天嗎?”
黃鶯說:“是啊,我知道你是大智若愚啊,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哪能那麽隨便讓他如願呢,這世界上有那麽有能耐的男人嗎?能把我們這個看來有點傻,其實非常精的劉星小姐早早騙上手?”
聽黃鶯說到這裏,我想起那次田園拉我看相冊,我以為他要……結果虛驚一場……我不禁笑了,不過我可不能把這些狼狽經曆都告訴黃鶯,即使她是我的閨中密友兼死黨,不該說的一定不能說,否則就不是我劉星了。
黃鶯問我:“看樣子你感到很幸福噢?”
我坦白地承認:“可以這麽說吧,他走後我很舍不得,盼他回來……每天都想他。你別看我還沒有對他說那驚心動魄的三個字,但我心裏已經說了。我想,除非我發現他有致命的缺陷,否則,我可能要認真考慮跟他結婚的問題了。”
是嗎?那麽他呢?
他當然比我更強烈啦,幾乎每天都給我打電話,發短信,每次都要說他愛我,想我。
啊呀,你們是速戰速決啊,已經火辣辣的了?羨慕!羨慕!佩服!佩服!。不過真正的幸福你還沒嚐到呢?
是嗎?你是說婚後才會真正幸福?
當然啦,女人隻有跟男人赤條條地滾在一起身心合一時,那才是一種徹骨的幸福。
我聽傻了……那將是一種什麽樣的幸福呢,不可思量,不可思量……
這時,我偶然往辦公室一伸頭,看見我的小包在桌子上顫動著,急忙跑進去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是電話,是田園的。
他說:“星星,你在上班嗎?”
是啊?
我剛才給伯母打電話,問她身體怎麽樣,順便問你。她說你今晚上前夜班。今晚我也在實驗室加班,等待一個數據,可能到明天清晨才能睡覺。
噢,你也辛苦啦。
星星,你下了班可不要回你家去啊,天又冷,夜又黑。
被他關心和愛護的感覺真好,我好感動啊,這一感動,我半天不知該如何回答。
田園又問:“怎麽,不高興?嫌我煩?”
不是,你不要太操心這些嘛,這樣我會有壓力的。
知道了,隻不過我今晚湊巧也加班,順便跟你聯絡一下。
你忙你的,我會小心的。
那好,再見吧,我愛你。
嗯,再見。
星星,什麽時候你才能還我一聲呢?就是我常說的那三個字。
嗯……你從北京回來再說吧。
好呀,我終於可以倒計時等著這一天了。
掛斷電話,我幸福地笑著。心是濕潤的,眼睛也濕潤的。 心想,我已經很幸福了,結婚後還能幸福倒什麽程度呢?不過是九十九跟一百的區別吧?
卻見黃鶯眯著眼睛說:“我看出來了,這個男人吃定你了。不過希望你不要過早被人家吃。他是外地人,你還得深入了解他……姐姐隻是給你提個醒兒,大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29
我媽的身體漸漸複原,我爸空閑時也常常守在家裏,兩人似乎非常和諧了。有一天晚上,我卻聽到隔壁他們的屋子裏似乎傳出爭吵的聲音,那聲音是經過克製的,有時聽不大真,但我還是斷斷續續聽明白了基本內容,是關於我爸養小三的事兒。
隻聽我媽嗚嗚咽咽地哭。我爸爸問:“這麽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媽哭著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你搞那麽大的動靜,我還能不知道?”
怎麽早沒跟我鬧?
你還嫌我鬧得晚?
我是說你一直裝作不知道,其實在心裏籌劃著整我。
你以為我忍了這幾年心裏就好受?我是怕跟你鬧開了,星星就知道了,她是女孩,知道了會在心裏產生陰影,這影響她交男朋友的心態。這次我住院做手術,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心裏想法變了不少,我不能繼續這樣委屈求全了,所以那天在病房才當著你和星星的麵,把小麥那個小B不著痕跡地糟蹋了一頓,讓她屁不敢放一個就滾出去了。現在星星已經有田園了,我對這事兒很看好,所以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跟你的事情也該徹底解決了。
你想怎麽解決?
你自己考慮好,要麽跟那個小B一刀兩斷,要麽現在就把房產和酒樓轉到星星名下,我不要,你也別要,我淨身出戶,你也淨身出戶,省得你有朝一日把它送給那個小B,這總算公平吧?
我還想再開一家分店呢,不管開幾個,它遲早都是星星的,她想經營就經營,想賣掉就賣掉,想包給別人也行。我怎麽可能把它給別人。你有這種懷疑簡直是瘋了。
我沒瘋,瘋的是你,天知道你給那個小B暗中送了多少?
算了,星星媽,你就原諒我吧,這次你病了,我想起咱兩過去的恩愛,想起你的很多好處,還有你對我的那些恩德,我後悔得跟啥一樣,不是已經跟她斷了麽?
我媽又哭了,一會兒她停止哭聲說:“如果你真想解決這事兒,就啥也別說了,第一,我去接管財務,第二,讓小B滾蛋!你若不同意,那就按我前麵說的,現在就把酒樓和所有財產都轉到星星名下,我看那個小B還怎麽在這酒樓裏掙高工資?再說,星星結婚了,這好歹也算是星星的婚前財產。”
小麥的事你容我慢慢處理,不要逼她太甚,要不她大鬧起來,對咱們的生意也不好。
我媽說“暫時不讓她滾蛋也行,但要減掉她的工資,讓她跟跟同行業中的相同職位的人拿一樣的錢。你現在又不嫖她了,憑什麽還要給她這麽多?”
我爸說:“你別說這麽難聽好不好?”
是你幹的事兒難聽,還是我說的話難聽?
好吧,你去接管財務,但小麥的事兒容我慢慢處理。你去了不要當眾給我難堪好不好?
這你放心,我是幫咱家做生意的,不是給咱家拆台的,我知道該怎麽做,我若是那麽沒忍性,也不會不動聲色裝傻這麽多年,對不對。
接下來再沒聽到我爸的聲音。看來他是理屈詞窮了。
我不知道我爸會怎樣慢慢解決小麥的事兒,我也不知道我媽接管財務後會如何麵對情敵小麥,但我知道,憑我媽在大革文化命運動的大風大浪中得到的空前絕後的鍛煉,小麥她絕對不是我媽的對手。
這段時間,我輪到上夜班時,都是住在田園的房子裏。感到的確很方便,不用擔心路上有劫色劫財的,也不用怕冬日的寒風吹透我的大衣。
但有一天傍晚,我卻發現了新大陸。我爸爸的那個減壓對象小麥,跟一個男人相擁著走進了田園住的這棟樓後麵那幢樓的第一個單元。這裏一排排的樓都不是對齊的,而是錯開的。後麵樓的單元跟前麵樓的單元形成了斜對麵。田園住的是八號樓的一單元一號,卻正好能看見後麵那個九號樓一單元二號的窗戶。小麥和那個男人進了這個單元後,這二號窗戶就亮了,樓上其他住戶的燈光沒有變化。過了一會兒,二號屋裏的燈黑了,但小麥與那男人都沒有再出來。
因為天冷,那男人穿著大衣,並豎起了領子,我沒有看清他的正麵。但據我所知,我爸爸最近的確已經疏遠了小麥,據說還要求小麥辭職,因為我媽已經正式到酒樓上班了。我爸爸不想讓大奶和小三直接對抗(哪怕是已經被拋棄的小三),但小麥不答應,我爸爸感到很棘手。不過我媽好像並沒有打算直接衝小麥開火,她見了小麥還是笑嘻嘻的,是不是笑麵虎,我暫時還說不準。
但到底這個跟小麥一起進屋子的男人是不是我爸呢?當我打電話到家裏刺探時,接電話的正是我爸,當下我胡亂說了幾句就放下了電話。
我爸既然在家,擁著小麥進屋的這個男人顯然就是她的新姘頭了。我又想,得弄清楚小麥住誰的房子。她自己顯然買不起房子,如果她住的是新姘頭的房子,那我就可以將這個信息提供給我媽,讓她用這個炮彈打倒小麥。
我到門房假裝找人,察看了一下住戶一覽表。這一看卻讓我活見鬼了。原來那個房子的業主居然是我的名字。
諸位讀者啊,你想還能有誰用我的名字買房子呢,當然是我那當老板的父親了。我這才明白,我爸為什麽不願我借住田園的房子,原來是怕我跟小麥不期而遇啊。
第二天,我找機會一五一十把此情此景都告訴了我媽。隻見我媽聽完後仰起頭來不停地長出氣,雙手不停地撫摸著自己的前胸。
我嚇壞了,心想,劉星啊,劉星,你這是幫倒忙啊。氣病了老媽,罪責算誰的呀?老爸老媽的內政你不該幹涉啊。但想到小麥的事兒不解決,遲早會爆發大風波,那樣,我媽就不是被氣病的問題了,眼睜睜要被氣死啊,所以這個內政我必須幹涉呀,幹涉的目的是幫我媽對我爸實行“清君側”啊。
隻見我媽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朝我揮揮手說:“你放心,星星,毛主席說了,亂了敵人,鍛煉了我們自己。有媽在,這個家就在,別人,他誰也別想翻天!這麽多年了,誰能讓我少掉一根汗毛了?讓她鬧吧,露出尾巴來,就該我收拾她了。”
這點,我完全相信。
沒幾天,我媽就拿著一把房屋鑰匙給我,說:“星星,你也別住田園的房子了,住你自己的吧,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媽都雇人打掃收拾過了。”
我吃驚得半天醒不過神來。我媽才慢慢對我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我媽故意把把一疊連號的嶄新的人民幣放在自己的抽屜中沒有上鎖,卻借故讓小麥去我媽辦公室拿樣東西。小麥進去後,拉開抽屜看見了那疊百元大鈔,就隨手拿走了幾張。我媽隨後就進去數錢,一看少了幾張,冷冷一笑,不慌不忙出來叫住小麥,讓她把偷的錢交出來。
那小麥還抵賴,我媽說你敢不敢把錢拿出來讓我檢查?
小麥說:“我包裏也有自己的錢,你咋能認識它是你的?那上麵寫著你的名字麽,你能叫得它答應麽?”
我媽說:“你先把錢掏出來放在中間人的麵前,我再告訴你,哪是我的。”
小麥嗖嗖地把自己的幾張百元大票拍在前台的一張飯桌上,早有幾個人上前圍住看熱鬧。我媽去屋子裏拿出一個小本,翻開上麵登記的號碼一對,小麥的錢正好在其中。這下,小麥傻眼了,周圍看熱鬧的也傻眼了,連那聞聲出來查看動靜的我爸也傻眼了。
隻見我媽手指著小麥罵道:“看你沒家沒舍的,很可憐,我讓我老公把我家的房子先借給你,還叮囑我老公多照顧你。你不但不感恩,還到處造謠生事,破壞我老公的名聲,你還在借給你的房子中養野男人。今天竟然偷起我的錢來了,這我還能容你?”(哇呀,這簡直是在變相替我爸爸恢複名譽啊)
小麥又哭又罵說:“你血口噴人,我怎麽養野男人了?”
我媽說:“要不要我把照片拿出來?”(天知道她有沒有照片,不過咋呼也算戰術嘛)
小麥立刻噤聲了。我媽轉向周圍說,客人們對不起了,本店出了這樣的職工,讓大家見笑了。又對周圍員工說:“各位都是好員工,我都看在眼裏的,該加薪的加薪,該提職的提職,我跟我老公會逐步做好這些事兒,但願咱們勁兒都使足,讓顧客滿意。顧客滿意了,我們做老板的高興,你們大家也高興……”
我媽她老人家這一番動作,哪是一個財務主管啊,分明是一個大老板啊。加上這幾天來,我媽她早已經在酒樓裏積蓄著自己的人脈了。
她退休前是中學的出納。他們學校黨支部下設若幹黨小組,基本是每個年級組都有一個黨小組。而學校後勤和行政人員單獨建立一個黨小組,我媽便歸在這個組。見我媽資格老,校長就抬舉她,讓她擔任了行政後勤黨小組組長。過組織生活時,連校長都歸我媽管。我媽向來聽黨的話,對黨的任何工作都認真負責,當下她把自己這輩子當過的這唯一的行政職務很當回事,也就積攢了不少做群眾工作的經驗。
所以,我媽到酒樓上班後,以老板娘的身份做起員工的思想工作來,那還真是一套套的。她平時對任何人都一副笑臉,拍拍這個的肩膀,說你辛苦了;拉拉那個的手,說你真不錯。問問這個的父母安康不安康,又聊聊那個的孩子健壯不健壯。那一句句暖心的話兒不斷地飛進員工的心房。員工早已經對我媽有了很大好感,隻盼著由我媽代替我爸來管理酒樓呢。
而小麥,仗著我爸跟她的特殊關係,平時在酒樓裏扭著屁股飛揚跋扈,誰的帳她都不買,所以,大家都盼她倒黴,早等著看我媽怎麽收拾她呢。
當下小麥含羞忍憤打算出門,我媽大步走出門外,將早就請好的兩位民工叫進來,對他們說,走!去幫這位小姐搬家。說著,我媽帶著兩位民工把小麥押上車開著就走了。
要說我媽的開車技術,比我可要好得多,甚至比我爸爸都要好得多。因為我家住老城區,我的單位也在老城區,我家的酒樓也在老城區。隻有我媽工作的學校在新城區,上班遠,因此多年來都是自己開車上下班。隻是她節儉慣了,總舍不得讓我開她的車去糟蹋。所以我每次都隻能把我爸的車開出去溜一趟過把癮。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媽帶著小麥來到以我的名義買的那套房子裏,命令兩個民工進去,將小麥的所有被褥衣服都拿出來,把所有灶具也都拿出來,說是都送給小麥了。還告訴小麥說:“小麥啊,我也不忍心讓你當天就沒地方住,我已經給你租了一套舊房子,在那個什麽什麽地段,我也幫你付了一個月的租金。另外,我再給你一個月工資,以後的日子你就自己過去吧,過得好,是你的造化,過得不好,也別怪別人了,那是你的命……”
小麥當下哭哭啼啼接過我媽給的錢,雇了輛三輪車,把她的東西都拉走了。我媽請來的那兩位民工,把小麥住過的房子裏裏外外打掃收拾了兩天。我媽又帶著他們去買東西,我媽買,他們搬,從床上用品到做飯的灶具全都給我配齊了。
幾天後,酒樓裏好事的員工,就偷偷告訴我媽,小麥的那個相好,聽說小麥被攆出來了,他便再也不見小麥了。又過了幾天,又有員工偷偷報告信息,說小麥回到原籍嫁給一個小飯館的老板做續弦,終於還是幹老本行去了。
前段時間,小麥實際上已成了我爸的心頭大患,甩也甩不掉,躲也躲不開。對錢財和物質的要求越來越高,最後居然逼我爸離婚正式娶她。我爸也風聞她外邊還結交了別的男人作為退路,但一直不敢公開追查,所以也奈何不得小麥。
我媽這一手倒給我爸幫了大忙,所以我爸居然從此再沒提過那事。至於偷偷以我的名字買房子的事,我媽沒有再問,算是給我爸一個麵子,讓他不至於太尷尬。倒是我爸自己不好意思,找個機會對我說,給我買房子做嫁妝,這是他早就計劃好的。但當時我媽不同意買,所以他買了就先借給小麥住了,當然不好告訴我媽。我聽了也就打哈哈不戳穿什麽了,反正再怎麽著,他總是我爸嘛,他對不起我媽,可從來沒有對不起我啊。我提供信息讓我媽整走小麥,直接效果是幫我媽,間接效果也是為了幫我爸呀,讓他早日認清小麥的真麵目,好回到革命陣營中來嘛。
而我爸用我的名子買的這套房子,那麵積大小格局設計居然跟田園買的這套一模一樣,隻是入戶門調了個方向。就這樣,我跟田園便成了前後排能隔窗相望的鄰居,並且還因此增添了一些故事,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