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神跟田園到了書房,見那原來空著的書櫃裏現在放了一些書籍。問他:“昨天還空空的,你什麽時候去那邊拿來的?”
田園說:“今天早上去拿的啊,我一打電話,你說呆會兒再聯係,我猜想你要回家去打扮自己,女生打扮換衣服,最少需要一個小時吧,於是我就回那邊取了一些書,順便把我的相冊也拿過來了。果然,等我回到這邊把書都放好後,你才打電話讓我去接你……”
有什麽辦法呢,他的眼睛又穿透了我,準確無誤地猜準了我的心思和我的行動。我能使用的應對招數隻有一種,那就是不置可否的微笑……
田園拿出他的相冊放到我麵前。我一翻就知道它的主人是一個有心人。他把自己從繈褓到成人的所有照片,都按年代順序編排起來,每一張照片下麵都有簡單的文字說明,注明拍攝年代,地點。
繈褓中,他媽抱著他,跟他爸並肩站在照相館的背景圖前麵。他爸媽的胸前都帶著毛主席像章。
兩歲,夏天的草地上,他站在地上哭著,他爸爸側身向鏡頭,低著頭似乎在哄著他,他爸爸所穿的襯衣領子上隱約可見有補丁。
三歲,他正在用棍子打一條狗,還有一個小男孩在旁邊笑著。
四歲,他媽媽坐著,他跟哥哥站在媽媽身邊,他媽媽脖子上戴的掛件正是給我的這個。
五歲,他哥哥坐在小飯桌前寫字,他站在旁邊搶哥哥手裏的筆。
六歲,他哥哥麵前放著一本小人書,他用肩膀頂住哥哥的肩膀,似乎要將哥哥往一邊撞,哥哥皺著眉看他。
七歲,他帶著紅領巾站在媽媽麵前,媽媽幫他整理紅領巾。
八歲,他低頭站在媽媽麵前,一個小男孩一邊哭著,一邊用手指著他,似乎在向他媽媽揭發控訴他的什麽罪行。
九歲,他把家裏的鬧鍾拆了,零件擺了一桌子,他媽媽正在教訓他。
看到這裏,我說:“我知道你有多壞了,小男孩能幹的壞事,你幾乎無惡不做。這些罪證是怎麽留下來的? ”
田園說:“都是父母搶拍下來的,好讓我記住自己小時候有多渾。”
你哥哥呢?他性格怎麽樣?
田園笑著說:“我哥叫田野,但一點不野,從小就是爸媽的乖兒子;我叫田園,卻一點沒有田園的安靜。”
我繼續翻看相冊,見後來的照片就沒有罪證了,不外乎是滑冰的,踢球的,遊泳的,跟同學在野外活動的,還有抱著獎狀照的,穿著跆拳道服裝練功的照片等等。顯然都不是搶拍的,而是同學或者同伴給照的。總之,這些照片上的田園,表情大多是活躍的。
有一張合影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好像是近幾年照的,是田園跟一對中年夫婦和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女的合影。照片底下注著:與佟叔叔一家合影。相片上,佟叔叔夫婦微笑著坐在前邊,田園溫和而老成持重地站在後排中間,與前麵照片上的田園判若兩人。佟叔叔的一雙兒女分別站在田園的兩邊。
我尤其注意了那個女孩,她長得不算漂亮,但比較秀氣。頭發剪得短短的,卻一縷縷一層層亂糟糟地向上翹著。這是刻意做出來的發型,還染成了紅黃紫綠好幾種顏色,顯得很現代,很獨特,也多少有點出格,女孩那臉上似乎帶著桀驁不馴的笑容。
我問田園:“這女孩很有個性吧?”
田園苦笑了一下說:“太有個性了,做事幾乎不遵守常理。學美術的,愛畫抽象詭異的畫,比如猛一看是一個美女,細一看,另一種色卻組成了一個魔鬼……她也愛把自己的生活染成抽象詭異的色彩,結果很不幸,讓自己的後半生成為灰色或者黑色的了。”說著,田園無奈地搖搖頭,眼睛裏是深深的憂鬱,一如我多次見到的那樣。
我合上相冊,田園也不再說什麽,我倆又回到客廳裏。
我不甘心地問:怎麽見不到你前女友的照片,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過很多前女友。
田園又苦笑了,搖搖頭說:“很可惜,我這方麵是個失敗者……怎麽會有很多前女友呢?”
我不解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田園問我:“星星,你這樣問,是不是很介意這方麵?假如我生活中有過別的女人,你會怎樣看待?”
我想,我二十九歲依然是處女,已經是天下奇聞了,說出去別人要麽不相信,要麽就譏笑我是從曆史隧道那邊穿越來的。你田園今年三十六歲了,整整比我大七歲,又是一個鑽石男,怎麽可能清白到一塵不染的程度呢?我如果連你曾有過前女友都介意,那我就隻能獨身一輩子了。不是有人說過麽,要找沒有戀愛過的,隻能去幼兒園找,要找二十五歲以上的處女處男,連修道院裏都很難找出來(當然我是特例)。
於是我說:“你生活中有過別的女人,我還能怎麽看待呢?隻能說那很正常唄,難道能把你田園扔到石灰堆裏去漂白一番麽?”
田園笑了,那笑容中似乎有苦澀,有無奈,還有一點苦痛。看他這樣,我又補充說:“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但我很在乎你的現在……”
聽我這麽說,田園的表情瞬間就輕鬆了,他似乎有點感動,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介意過去,我就放心了,至於現在,你不必有任何質疑。我像是拿到芝麻開門的鑰匙一樣高興,因為老天讓我遇到了你,所以我會很珍惜你的……以後有時間時,我對你說說我的過去吧。”
我大度地說:“沒關係,隻要你現在對我是真心實意的,過去的事情,你也可以選擇不說,尤其是,假如那是讓你痛苦的事,你就不必再提到她了,假如那是讓你很甜蜜的經曆,你更不必對我說了,因為那可能讓我嫉妒……”
田園表情輕鬆地點點頭,然後問我:“星星,你呢?有過很愛的男生嗎?”
我想,好啊,我不計較你的過去,你倒計較起我來啦。可是我的過去是如此的貧瘠,田園計較也罷,不計較也罷,我都沒有什麽需要特別交待的,更沒有什麽值得吹噓的。即便有過兩次所謂的戀愛史,也都是淺嚐輒止了。以至於我想找出一點讓我自己感到甜蜜,讓田園感到嫉妒的曆史,都找不出來。
哎,也不知道田園喜歡懂得男女風情的熟女,還是喜歡清純(青澀)的傻女孩?所以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怎樣回答田園了。我這種心理,說明我已經很在乎他了啊……
看我不開口,田園說:“星星,你不說,讓我猜猜怎麽樣?”
我笑了,說:“你猜吧。”
假如猜對了,你不要否認,猜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行啊。
你這樣盯著我看,我不敢說。
那你要怎麽才敢說?
你閉上眼睛,我才敢大膽地說。
我真的閉上了眼睛。田園靠過來,輕輕地抱住我,用下巴蹭著我的頭發,好一會兒才說:“我感覺,在我之前,你還沒有遇到過真愛……”
我睜開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心想,神了,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田園說:“聽話,繼續閉上眼睛,不然我就不說了。”
我笑著,又閉上了眼睛。
田園撲哧笑了,又用下巴蹭著我的頭發和我的額頭,然後輕輕地說:“因為你還很青澀……不但不解風情,而且動不動就張皇失措,像受驚的小兔子或者像受驚的小鹿。”
我掙開他的摟抱,雙拳錘打著他的前胸。田園見我這樣,更加肯定地說:“我猜對了吧。”
我索性直接問他:“那麽在你看來,這是我的優點還是我的缺點?”
田園認真地說:“這無所謂優點還是缺點,我隻是如實說出自己的感覺。從我來講,隻在乎你對生活是否認真,對感情是否純真,也就是說,我在乎你是不是真愛我。”
我很想對他說,我好像真的已經愛上你了。但關鍵時刻,我又想起了我媽的囑咐,表態少一點,表態晚一點,吊著他的胃口,於是我便不吭聲了。可是,我的兩手卻不由自主地環繞住了田園的後背,頭也輕輕地伏在他的肩膀上了。
這時我暗想,我的媽哎,你老人家指導的那些我都用不上啊。我嘴上不表態,兩隻手卻替我的嘴巴表態了啊。這個賊透頂的田園,還能看不出這點嗎?我如果不愛他,我幹嘛要雙手環繞人家的後背嘛?
田園見我一直沒吭聲,他用食指輕輕地刮著我那挺直的鼻梁問我:“星星,你長得這麽漂亮,有這麽理想的學曆,又是一個優秀的很有發展潛質的外科醫生,還有這麽聰明的頭腦,這麽純淨的內心世界,這麽陽光率真的性格,怎麽就沒有被別的男生發現呢,如果早被人發現搶走了,我這輩子該找誰呢?”
想起我媽的比喻,我啞然失笑,接著便笑得在田園懷裏抖動著。
田園驚奇地問我:“鬼丫頭,你笑什麽?”
我抬起頭告訴他:“用我媽的話說,我以前遇到的追求者都是一棒槌打到河裏,沒有一個能漂上來的。”
田園有點困惑。我對他解釋說,這是我媽插隊時在鄉裏學的群眾語言,很形象很生動,你猜猜它的意思吧。
田園猜測著說:“可能說那些男生都是經不起檢驗,經不起扒拉的,很快就被淘汰了……是這樣的意思麽?”
我連忙點頭說:“對,對,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那麽,在伯母看來,我能漂上來嗎?
我跟我媽說了,現在有一個漂上來了,我說的就是你。
哦,伯母怎麽認為?
我又想起我媽的叮囑,的確,現在還不能讓田園感覺到他能一步到位,當然就不能把我爸我媽那種迫切想找一個好女婿的情狀描述給田園。於是我靈機一動說:“哦,我爸媽都沒有表示讚成,也沒有表示反對,隻是說,慢慢交往再看吧。”說完,我心想,田園啊,你別以為本小姐就真的很傻很傻,關鍵時刻還是有點狡猾的,哈哈。
“哦,你以後還會用棒槌把我打到河裏嗎?”他雖然用得玩笑口吻,但看得出來他好像有點兒緊張。
我暗笑,故意很嚴肅地說:“也許會的,考驗總是需要的嘛。”
是嗎?看樣子我得早早準備一個救生衣綁在身上,到時候一定要漂上來,不能再給你增加一個沉下去的紀錄。
“哈,反過來說,你也會把我打到河裏嗎?”我笑問田園。
不會!把你打下去,我還得跳下去撈你,我費那勁兒幹嘛?
於是我倆都哈哈笑了。
田園沉思著問:“到底是人家都經不起扒拉,還是你太挑剔了?”
我認真地想了想,要說,我年已二十有九,尚待字閨中,並且還是個羞於向別人承認的處子之身,那原因也是多方麵的,其中與我媽就有著很大的關係,不過這都是不能對田園說的。所以我隻能從自身的因素說了,我便坦誠地說:“按我自己的總結,主要是我的感情尺度太窄了。我也遇到過幾個很優秀的男生,比如聰明能幹的,事業上很有發展前途的,有男子漢氣質的等等,就是我現在的同事中就有很優秀的男生(我指的是李鈞同學),但我卻沒有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產生過親近感?連親切感都沒有,還能談到別的情感嗎?”
田園問:“你現在的同事中就有優秀的?”
是啊,怎麽了?
你的科室裏?是哪一個?
不是,是別的科室。
他也對你有意?
我狡猾地一笑說;“應該是吧。”
田園緊張了,他問:“昨天,我如果遲一會兒去接你,你是不是就賭氣跟他約會去了?”
我點頭。
田園又說:“那種賭氣之下的約會,在你來說不會長久的,過後他還是漂不上來……對嗎?”
我笑了,笑田園引用我媽的名言還真順手。我也吃驚了,吃驚的是,這田園怎麽像孫悟空鑽到我肚子裏了,啥都能猜得出來!我怔怔地地看著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其實已經等於承認了。
田園說:“星星,你一點都不傻,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人……我像你這年齡時,可比你傻多了,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樣的女生。所以,我沒有主動去選擇別人,卻很容易地接受了別人對我的選擇……結果,我不是真愛她,我沒有發現,她不是真愛我,我也沒有發現。最後,還是她先發現自己並不愛我,隻是崇拜和信任我,我才發現自己也並不愛她……但是她的家裏卻逼她不許跟我分手,於是她用自己的方式追求她的真愛去了,卻不料發生了悲劇……如果我能像你這樣清楚和清醒,也不至於在情感上走彎路,不至於三十六歲了,還讓老爸為我的婚姻操心……
正在這時,我爸的電話來了:“星星,你來醫院一趟,有個病人,要你幫忙聯係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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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幾分鍾就到了。”說著,我馬上穿大衣,拿包。一邊對田園說,有個熟人得了急病,我得過去幫忙聯係入院。
田園看看表說:“別慌,我送你過去。”
“算了,這麽近的距離,等你把車開出來,我也走到了。”說著我便往外走。這時,我心裏分明感到一種強烈的難分難舍……都抓住門把手了,我又回頭賜給他一個微笑說:“到北京給我發短信……”
其實我知道自己的叮囑是多餘的,到北京他自然會給我發短信的。我之所以這樣專門叮囑一句,隻是想找借口推遲這分離的時間。因為這一分離就是整整三十天啊。十天的相處已經有了很多足以讓我心動過速的回味,而三倍於它的分離,那該有多少思念,又該有多少牽掛?
田園大概跟我一樣的心理吧?他一把拉住我,給了我一個熊抱說:“真舍不得跟你分開,我會盡量早點趕回來的。正式拜見伯父伯母,再跟你一起過聖誕,過春節……”說著,他又返身拿起大衣,跟我一起出來。
外麵雪片紛紛揚揚,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在我的情感暖春到來之際,自然界的冬季也無可抗拒地來了,而冬的親密伴侶——雪花,今年也是早早就隨行而來。
田園囑咐我注意保暖,不要感冒,我又一次囑咐他不要過早劇烈鍛煉。走到醫院門口,他知道我不願讓同事看到,就停住了腳步。
而我進了院子時,卻看見我爸跟他曾經的兒子狼崽子,不顧飄雪的寒冷,並排站在門診大門的台階上,各自緊緊地裹嚴了自己的羽絨服。奇怪!他倆怎麽又在一起?
那狼崽子看見我,不好意思地張口叫了聲;“星星妹……”便不說話了,隻回頭看著我爸或者說他曾經的爸。而他這個曾經的爸爸此刻似乎不知該怎麽稱呼他,又似乎不知該怎麽向我說清楚這件事。他隻是含糊地對我說:“星星,他媽胃疼,急診醫生說胃部有一個硬塊……”
人呢?
“在急診室躺著。”我爸說。
哦,胃不舒服多長時間了?
“好幾年了。”狼崽子低沉沉地回答說。
我沒有去急診室看她。聽說她有好幾年的病史了,又說有腫塊,我心裏已經預感不妙,但我當然不會透露出來。這時候的我,完全不是田園麵前那個有點傻的,所謂“青澀”的女孩,而是又恢複了我那兩軍陣前大將般鎮定的外科醫生身份。所以我喜怒憂患都不形於色地對他說:“先入院吧,我去看看病房裏有沒有空床位。”
狼崽子點點頭說:“星星妹,就拜托你多照料。”我點頭不語。
不論是誰,跟我關係如何,來到醫院都是病人,我都有責任救治她,這是一個醫生的基本醫德。所以我壓根兒沒有去想她是誰,過去有過多少對不起我家的事,隻想著趕快去給聯係病房,而且狼崽子他媽顯然屬於我們消化外科的病人。
但是,冬季是各種疾病的發病旺季,我們科室一個空床位都沒有,明天將會騰出一個來,可是已經有人排隊等著了。我想,狼崽子他媽這種情況,可以住我們消化外科,也可以住腫瘤科,於是,我又趕忙到腫瘤科去聯係。他們正好有一個病人明天辦出院手續,但今晚就回家去了。而且原來登記排隊的病人臨時不來了,於是我又趕忙讓急診室開住院單,將我爸的前妻安排住進腫瘤科。
我爸的前妻,那位蘭花,此刻早已經沒有了她名字應有的嬌嫩,她瘦骨嶙峋,滿臉皺褶蒼老得可怕,全然不像一個五十八歲的女人,倒像一個近七十歲的老嫗。按說她不過比我媽大兩歲,吃的苦頭也未必比我媽更多,但卻比我媽衰老醜陋了很多。我想,我媽雖一生坎坷,但總有一股動力在支撐著她,她的精神沒有老。而這個蘭花的生活又處在一種什麽樣的狀態中呢?
此時我冒出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假想,她此刻別說是貼近我爸身邊了,就是站在我爸幾米之外,我爸都可能還要往後退幾步。不過,如果她的父親依然掌握著我爸的命運,那麽我爸會怎麽對待她呢,這就很難說了。
值班醫生接診, 給她進行初步的檢查,我也站在一邊看著。他摸過了,讓我也摸摸看。我一摸,果真能清楚地摸到硬硬的一個大腫塊。我想,這很容易確診,轉移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出了病房,我問接診醫生:“怕是不能做了吧?”
接診醫生說:“是啊,恐怕不能做了,做也白受罪。不過這種情況,主要看家屬的意願了,如果家屬不甘心,想做,我們也給做。家屬不想做,就姑息療法吧。”
我倆歎息,現在癌症向低齡化發展。她才五十六歲啊。
我轉回病房對狼崽子說:“先檢查吧,完後再看這裏的醫生怎麽說。有什麽困難到我們科室找我,能幫的,我會盡量幫忙。”
蘭花,我爸那可憐又可恨的前妻居然說:“星星,聽說你媽也在住院,你替我問聲好,讓她別恨我……”
我默默點點頭。
等我回到我媽病房時,我媽和我爸正在議論蘭花的病況。見了我,問情況,我搖搖頭說:“是癌,挺大的,很可能已經轉移了。”
我媽產生了惻隱之心,歎息說:“她這一輩子也可憐,沒過幾天好日子,怎麽就攤上這種病……”說著,我媽可能想到了她自己那早被發現的癌病灶,於是有擔憂地問我:“星星,你說媽的那個病灶真的被你摘幹淨了?不會像狼崽子她媽一樣?”
我說媽你放心,自己女兒做的還擔心什麽。
我爸也緊張地問我:“星星,你說你媽出院後真的用不著再複查了?”
我肯定地說:“沒問題。”
我爸轉身對我媽說:“咱倆以後經常查著點兒,發現什麽就早拿掉。現在不缺吃不缺穿了,這身體可一定要保護好……”
我媽橫了我爸一眼說:“行了,你少給我添堵,比吃人參還強。”
我爸立刻大氣都不敢出了。我媽卻轉換話題說;“星星爸,人有追求,有希望,才會健康。我這次出院後也想有點追求。”
我爸說:“你還追求什麽?把老板娘當好,就是你最大的追求了。”
我媽說:“我嘛,想去幫你經營咱家的酒樓。”
你能幫什麽?
給酒樓管財務啊,那不是我的本行嗎?
我爸不吭聲。我媽又說:“咋了,你感到有什麽不方便嗎?”
這時,我算是聽出我媽的雄韜大略了。好啊,她老人家看樣子決定插入敵人陣營,直接監視敵情了。
我爸哪敢說他會有不方便呢,隻見他吞吞吐吐地說:“人家都說,夫妻店開不成功,因為夫妻開店愛吵架嘛。”
我媽說:“你沒有聽過?上陣父子兵麽?圖的是可靠呀。叫我說,這夫妻一起開店,才能合成一條心,才能讓黃土變成金呢。莫非你真有什麽不方便的?”
我爸語塞了,半天不知該怎麽回絕我媽。
我可真是我媽的心腹幹將,當下裝出中立的神情對我爸說:“我讚成我媽的主意,她管財務,比誰都更可靠。爸爸您跟我媽也可以像從前那樣形影不離比翼齊飛了,可以找回你們的第二青春了,何樂而不為呀?”說完我嘻嘻一笑。我向來在我媽我爸麵前沒大沒小的,他們不但不惱,還常常被我逗得樂開懷。
我爸聽了我的話不吭聲,我媽聽了卻很得意,立刻朝我飛過來一個獎勵的眼光。
我爸轉移話題,又說起了蘭花的病。他似乎還在記仇一樣,怨恨地說:“蘭花這個混賬女人,可把我害慘了,跟她那個爹一樣,鬼心眼太多了,傷天害理呀!讓我蒙受不白之冤就不說了,還霸占我的工資和糧票整整十二年。那糧票,那工資,是我的命啊。到現在我都氣得慌,咱們星星都生下來了,她也不說可憐星星,把那工資和糧票分給我一半兒……當然,那狼崽子還不錯,從小就懂事兒,說話挺在理的。若不是看在這點上,衝著她蘭花啊,我真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一想起她差點讓咱倆這輩子不能聚合,我就仇恨滿腔。她就是死在我眼前,我都不想幫她一把……”
我爸說得義憤填膺,似乎在吐露自己心裏的惡氣,又似乎借機向我媽表示他堅定的階級立場。但我總覺得他的表態有點做秀意味。我媽也看出來了,她沒有說話,隻是淡淡地掃了我爸兩眼,但那淡淡的眼神中卻似乎有一些冷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