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他說:“星星,陪我運動一會兒吧?我已經九天沒有正式活動了。”
嗯?你要運動什麽?
我現在這種狀況,還能運動什麽?劇烈的運動你又不批準,隻能跳那慢悠悠的,三步一晃的靡靡之音了。
噢,這倒也可以。
你會跳交誼舞嗎?
當然會啦,前幾年流行時常跳的。
他拉我起來,又過去打開電腦,播放存在盤上的舞曲,他把它設在循環播放上。然後他輕輕地攬著我的腰,是那種標準規範的交誼舞動作,沒有趁機的曖昧,沒有過分的貼近。我也是標準規範的動作,將左手輕輕地扶在他的右肩上,右手被他的左手輕輕地握著舉起來。隨著他那標準的男式舞步的帶領,我輕盈地轉著,走著,晃著。
在這空曠的客廳裏,沒有人跟我們交換舞伴,沒有人參觀我們的舞姿,沒有人評判我們動作的美與不美,隻有我跟他兩人,隨心所欲地轉著,走著,晃著。遇到沙發和茶幾,我們就一邊轉,一邊輕輕地繞開。
有時我們信步轉到別的屋子裏了,他沒有奇怪的神情,我也沒有詫異的表示,我們心照不宣地繼續轉著,舞著,再從這個屋子裏旋轉出來,重新旋轉到客廳裏。
這一時刻,我很投入很感動,他也很專注,大約也很感動。我不知他怎麽想,我很願就這樣轉下去,直到疲憊不堪再坐倒在沙發上……
終於,我想起他的手術刀口,建議他歇會兒,於是他聽話地停下來,我倆便輕輕地坐回到沙發上。這次,我們沒有對麵而坐,而是距離比較近的並排坐著。
我再次說刀口完全愈合不是一周兩周的事,一定要注意,等恢複元氣後再正常鍛煉。
隻聽田園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星星,我想聘請你做我的終生健康顧問。”
哇,開玩笑也罷,他還真是越來越接近核心問題了。我也裝作開玩笑地問;“終生健康顧問?年薪幾何啊?”
我所有收入的一半。
哈哈,你付這麽高的工資,我懷疑你別有用心。
哎,看來我是司馬昭之心了,連笨丫頭劉星小姐都看出來了。
哈,我能看出來,主要是你比我更笨,不會遮蓋自己的司馬昭之心啊。
他表現出誇張的吃驚表情:“是嗎?你其實夠聰明啦!怎麽一下子就看出我比你更笨?”
這下,我笑得倒在沙發上了。田園,田園,沒看出你還是個活寶呢。
田園問我一個奇怪的問題,他說:“健康顧問小姐,你說每天晚上都吃糖葫蘆有壞處嗎?”
你是三十六歲還是六歲啊?怎麽會每天晚上吃糖葫蘆?
沒辦法啊,越吃越甜,不吃睡不著。而且這糖葫蘆不是越吃越少,而是越吃這糖葫蘆棍兒越長,上麵的糖果果越多。
什麽糖葫蘆?我開始懷疑他在使壞,但卻猜不到具體。
田園說:“我那糖葫蘆棍兒上的糖果果都是有關你的趣事:第一個糖果果是你黑著臉問我到底做不做手術,不做的話,闌尾穿孔你不負責任,那雙眼睛又厲害又可愛,讓人過目不忘;第二個糖果果是你把雞腸子剪斷再縫合起來,還灌水試試漏不漏;第三個是你把卸成幾塊的雞再拚接縫合起來,嚇壞了你媽;第四個是你一本正經地說用特異功能讓我的結石自己滑下去了;第五個是你一會兒把掛件說成是工藝品,一會兒又說成是極品翡翠;第六個是居然給自己的媽媽做手術,做完了卻後怕得哭了;第七個是一邊焦急地等我的電話,一邊卻在心裏咒罵我;第八個是傻乎乎地相信我跟你打賭,還認真地說要把車子給我;第九個是你居然會耍雜技,為表演雜技差點與卡車親密接觸;第十個是你居然相信那個掛件是電子跟蹤器,差點摔碎它來驗證,等等等等。這已經有十來個了吧?我回味咀嚼你的這些趣事,就像吃糖果果,總覺得越咀嚼越香甜,咀嚼一遍再睡覺,就睡得很香甜了。”
我邊聽邊笑,先是笑彎了腰,後是笑得揉肚子,再後來,我卻笑得很勉強了,我的笑容也可能很難看了。因為我的笑已經變成那種大人被孩子看穿弱點的難為情的笑了。
而田園卻像大人欣賞自己孩子的聰明淘氣一樣,自始自終都兩眼含笑看著我。於是我又輕鬆釋然了,還假裝生氣地訓他:“你太壞了,把我的短處都搜集保存了,然後集中拋出來取笑我?”
田園說:“你怎麽反向理解啊?我欣賞都不夠呢,怎麽會取笑?”
“欣賞也罷,取笑也罷,再敢這樣,小心我會報複的。”說著我舉起了手,也不知是想打他一下,還是拍他一下,或者是什麽都沒想做,隻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
他先假裝躲了一下,再順勢抓住我的手說:“星星,我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看準一個人,你信不信?”
我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坐直了身子笑著說:“哦,說吧,我洗耳恭聽。”
你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我想,嘿!這種說法有什麽新鮮的?老生常談了,哪個男生討好女生時都是這麽說的,不管是真心討好還說假意討好,且聽田園先生下邊的話吧。
田園接著說:“星星,在學知識方麵,你非常聰明,具有超出常人的領悟力(劉星小姐加注:這還用你說嘛,一個省裏有幾個女生能在高考中取得我這麽好的成績);需要思考決策什麽,你也很果斷很堅定,做事有毅力,有點男性性格(劉星小姐存疑:這是優點還是缺點);不過你雖然堅定卻並不固執己見,能從善如流,吸取他人比自己高明的意見(劉星小姐批注:當然了,我離專家還很遠呢,不虛心永遠成不了專家的);你性格很陽光,與人相處能換位思考,善解人意,有良好的周圍人事關係(劉星小姐讚曰:哈哈,你在我科室住院九天,等於蹲點九天,還真看出這點了,這是本小姐的突出優點,上級喜歡我的拚命工作,同輩喜歡我的虛心有擔待,小字輩也喜歡我的真誠不保守)。”
我正在得意地對他的話大加批注呢,隻聽他話鋒一轉說:“但是……”
我知道了,前麵的那些恭維話都是批評人的常軌策略,轉折詞之後的內容大約才是真正想說的內容。
果然,田園的“但是”後麵卻說道:“你某些方麵比一般女孩要笨一點。”
啊?人家都說我是聰明女孩中的最聰明者,他卻說我比一般女孩還要笨一點?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我很不服氣地問:“請舉例說明。”
田園說:“比如,你不能很快看清一個男人對你到底是愛情,是喜歡,還是關心照顧,或者隻是一般的好感。”
聽了他的話,我立刻慌了,我承認田園已經紮根在我心裏了,從沒有任何一個男性能這樣快速的,大麵積的,深深地占據我的情感。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發現田園壓根兒沒有愛我的意思,他僅僅像喜歡一個小妹妹一樣喜歡我,或者像欣賞一個能幹的女醫生一樣欣賞我,甚至隻是對我有一點好感而已……要麽就是同情我,願意幫助我。
你看,田園不是總在設法捉弄我麽,一會兒跟我打賭,要贏我的電動車,一會兒又騙我說掛件是電子跟蹤器,一會兒又說是要聘請我做健康顧問……難道他一直在跟我開玩笑,逗樂子?要不,他為什麽幾次叫我是笨丫頭,傻丫頭……
這種熟男啊,這種帥哥兒啊,都是閱讀了無數女人的啊,千萬不能低估他們的狡猾,他也許是很壞的,比我那老爸還壞,也比我老爸更有迷惑性和欺騙性啊……要真是如我擔心的這樣,劉星啊,劉星,在男女風情方麵,跟男人打交道方麵,你可是真是天字第一號白癡。不怪田園說你是笨丫頭啊。
田園見我不吭聲,笑著問我;“怎麽樣,星星小姐,我如果說對了,你能勇敢承認嗎?”
我正要說話,我的手機響了,我媽打來的,她說:“星星你在哪兒?”
我跟朋友在一起,媽你有事兒嗎?
你過來吧,我這裏沒人,狼崽子來了,把你爸爸叫走了。到現在也沒回來。
好,我馬上過來。說著,我拿起大衣往身上套。
田園問我:“怎麽了?”
我說;“我爸爸有事兒出去了,我媽病房裏沒有人。”
田園的房子距離醫院這麽近,田園便步行送我去醫院。天氣比較冷,我哆嗦了一下,心裏還在想著田園的話,考慮到了我媽的病房再仔細梳理田園的意思吧,所以我一路沒有說話,兩人靜靜地走了三四分鍾就到醫院了。告別時田園拉住了我說:“星星,你不高興了,可能是因為我剛才的話。”
對,我是有點不高興了,正是因為他剛才的話,不幸的是我又被這小子看透了心思,唉,我的冤家啊。不過我想了想之後,隻輕輕地說:“我沒有生氣,我會認真思考你的話的。”
讓我措手不及的是,田園突然將我摟住了,我怎麽掙也掙不開。當然啦,我的力氣哪能跟他相拚啊?盡管他剛剛被我的手術刀傷過元氣,我依然不是他的對手啊。
不知道為什麽,我停止了這種徒勞的反抗和掙紮,順從地被他摟著。隻聽他在我頭頂輕輕地說:“星星,告訴你,我剛才說你的話有兩個意思,一是說你比較遲鈍,還沒有看明白,我已經愛上你了,不是普通的那種喜歡,更不是一般性的好感,是愛,你知道嗎?是愛!”
這又是一個讓我沒想到的情況。不知是天冷,還是意外驚喜,總之我伏在他的懷裏渾身發抖。心裏也在想,我早就感覺到了。他對我的稱呼從劉大夫——小劉——星星小姐——星星,九天之間變了幾次……這不已經說明他對我有特殊的情感嗎?隻是我不敢確認罷了……要知道,我的同學中有不少同居幾年的,最後都發現互相不是真愛而分道揚鑣了啊。哪能憑他對我的稱呼變化就斷定他是愛上我了呢?
天繼續冷著,我依然在他懷裏不時地打著寒顫。
見我始終沒說話,田園又說:“另外,我是在反省自己,我以前比你更笨。我曾將一個女孩對我的尊敬和信任,還有崇拜和欣賞都錯當成了愛情,也把自己對這個女孩的疼愛和責任當成了愛情,結果鑄成了一段錯誤的關係……”
說到這裏,不知道是冷,還是怎麽的,我覺得田園也打了個寒顫。我就說:“太冷了,你現在抵抗力還比較差,會感冒的,有話明天再說吧,好嗎?”
田園說:“好吧,不過你記住,我愛你!”說著他更緊地抱住我,還低下頭在我的額上輕輕地吻了吻。又補充說:“我從你的眼睛裏找到了我的自信心,我相信這次沒有誤讀你這個漂亮女孩的感情。”
我什麽都沒說,卻鬼使神差地同樣抱緊了他。這個擁抱是那樣的前所未有和讓我意想不到,卻又是那樣的自然而然發自內心,讓我事後隻要想到我已經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摟過了,而我也已經將這個男人緊緊地抱過了,我就不能相信自己,同時我也會羞得像感冒發燒到三十九度一樣,滿臉發燙。
被愛我的男人擁抱,也擁抱我愛的男人,這是我渴望了好久的,同時也是我遐想過千百遍的。不過我把它設想得非常嚴肅非常隆重,想著隻有對方單腿屈膝送上訂婚戒指時,我才會接受他的擁抱,我也才會回抱他。嘿……沒想到當它到來時卻是這樣簡單,並且是這樣簡易……簡單到了沒有任何思想籌備,也沒有任何預熱程序,簡易到了連稍微亮麗點的背景都沒有,隻有這寒冷的漆黑的夜晚,襯托著兩個黑影的合二而一,又一分為二……
我走上台階了,田園還在站台階下。我想到天冷,他隻穿了運動裝,沒有穿大衣。我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對他說,接住!。說著我隔著兩層台階將大衣扔過去,他雙手接住了。我知道他寬寬的肩膀是穿不進去的,但是當作鬥篷一樣披上還是管點用的。我緊跑兩步進了大廳,自動門在我身後無聲地關上了。
到了我們科室的走廊口,我馬上想:“狼崽子為什麽要將我爸爸叫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