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初一是女兒回門子，也就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上午大姨他們一家就過來了，到了中午，宋天成也到了。
“爸爸，爸爸！”佳珊又有一陣子沒看到爸爸了，一下子就撲到了爸爸懷裏。拉著爸爸的手，開始給爸爸數落都放了多少鞭炮，都去誰家拜年了。
佳琦四歲了，脾氣性情已經顯出來，和佳珊大不一樣：喜靜不喜動；話也不多，可謂一字千金；佳珊一學習就頭疼，佳琦有時間就讀書，雖然他還不認字，家裏能找到的小人書兒，不知翻了多少遍，連佳珊他們的課本他都會翻著看。佳珊做作業，他也在旁邊看著，久而久之，倒認得一些字了。
他的嬰兒肥也慢慢脫掉，大眼睛忽閃忽閃，總似若有所思，長相和佳珊媽媽有七分像，再加上這文靜的神氣，那就是媽媽的翻版。宋天成這一陣沒怎麽來，沒想到佳琦變化這麽大，心裏不禁一動，妻子的影子又在眼前活了起來。
宋天成一手攬著一個孩子，和家裏人都寒喧過了，聽著這邊佳珊在跳躍式地嘮叨，那邊佳琦安安靜靜地靠在他身上。宋天成等佳珊停頓了一下，問兒子，“佳琦每天都幹什麽？”他隻想聽聽兒子說說話，“看書，還寫字。”
宋天成有點兒吃驚，“把寫的字給爸爸看看。”
工工整整的字擺在宋天成麵前，四歲的孩子，還不懂雕琢和修飾，都說字如其人不假，這字透著孩子的心思沉靜細密，又一次，宋天成想到了妻子。
宋天成把佳琦抱在了懷裏，心裏很是不平靜。
姥姥知道宋天成在想什麽，這院裏院外多少人都說這佳琦猶如珍珍轉世。姥姥開始匯報孩子們的情況，“佳珊考試考得也挺好。”姥姥隻避重就輕地說了一句，就轉了話題，“你都看了佳琦的字了。這要擱過去，那肯定是個少年秀才，沒準我們家還出個狀元。”
宋天成知道佳珊不愛學習，用腳趾頭都能想象她那勉強過關的成績，也就沒多問，想著等帶回北京後再說吧。
姥姥開始著重講述佳珊割草給他們買蘋果的事兒。宋天成讚許地看著女兒，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佳珊笑嘻嘻地，心裏得意，但麵兒上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自己的一雙兒女，應該都是出色的，隻是性別或秉性換換，會不會更好一些？宋天成又笑自己貪心不足。如果珍珍在，這是多麽溫馨的一個家！宋天成看著佳琦有點兒發愣。
第二天，佳珊姐弟就跟著爸爸回北京過年呆幾天，這是媽媽去世後佳珊他們第二次回北京。第一次是夏天的時候隻是為了看看奶奶，爸爸怕她觸景傷情，連家都沒回，甚至連八寶山都沒去，佳珊當時心裏也沒太緩過來，心有默契，也沒提著要去。
唐山雖離北京近，但畢竟不是皇城根，有點兒山高皇帝遠的味道，該怎麽過年還怎麽過年，北京就大不一樣：因為破四舊，少了那些老理兒的講究，就少了過年的熱乎勁兒。到處都是大字報，看到紅衛兵成群結隊喊著口號經過，不知為什麽反而顯得更淒涼。
“她忙，我也沒閑著！她昨天不是還能回她娘家過年嗎？大過年怎麽就我在家裏幹活。”一進院門，佳珊就聽到三嬸兒的聲音，好象是在自個兒在嘀咕，但聲音可不小。
佳珊二嬸兒和三嬸兒都在紡織廠工作，二嬸兒很上進，在廠辦公室，據說是書記的接班人，雖說現在廠子也不大上班，但是人事方麵總有事兒。這次是廠技術員被揪出來批鬥，他平時為人老實，這次也就是對他這個廠裏有數的臭老九之一走個形式，但他老婆想不開，大過年要尋死，又把二嬸兒叫走了。
爸爸停下了腳步，佳珊姐弟也停了下來。
“小麗，”奶奶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溫和卻不失威嚴，“雖說我是婆婆，但咱宋家可從來沒過去那些婆媳的規矩！你們誰忙，我都支持。看孩子，做飯，我都幫著做。都是我的骨血，我樂意！”
奶奶停頓了一下，像是抿了一口茶，聲音更柔和了一些，“再說，我沒閨女，你們兩個我就當親閨女待。我們都看得到，小慧不是偷尖耍猾的人，如果是那樣，用不著你開口，我就得把這話撂出來。”
“媽，我不是說您。。。。。”三嬸兒的聲音低下去。
“小麗，咱可是一家人，得互相幫襯著過日子！家和萬事興，你要是今兒不舒服，就回屋歇著，媽一個人平時這麽多人的活兒都做得過來，沒事兒！”
“媽，我沒事兒。。。。。”三嬸兒的聲音很尷尬。
“小麗，你什麽樣媽也知道，心直口快，是個爽快人兒，但外麵總有些人沒事兒幹，到處挑事兒。咱這時耳根子就不能軟，大道理心裏得明白。”
三嬸兒沒再吱聲。奶奶說得一點兒都沒錯，三嬸兒初一回娘家，碰上了也準備回娘家的大嫂，她們碰了個麵兒，平時三嬸兒跟她大嫂也沒話說，但那天她大嫂非拉著她聊了一陣兒。
那大嫂可是個厲害人物，沒少給她婆婆氣受，為這些三嬸兒也沒少生氣，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她也不能太攙和娘家事兒，還總是二嬸兒開導三嬸兒。但初一說了幾句，大嫂就說她傻，光幹活，人家老說忙，就把活兒躲了。
加上這兩天三叔貪玩兒，跟幾個鐵哥們兒混在一起，在三嬸兒娘家也就照了個麵兒，三嬸兒心裏有氣。平時奶奶做事一碗水端得平，辦事兒釘是釘，卯是卯，家裏很有威嚴，這也是三嬸兒咋著膽子才有這麽一出兒。
“這不著調兒的立成也不知又跑哪兒去了，回頭得敲打敲打他了。”三嬸兒聽了婆婆這最後兩句話，就更沒話說了。
宋天成領著兩個孩子進了屋，兩個孩子給奶奶磕頭拜了年。奶奶把他們抱在懷裏。“我這心肝兒寶貝都回來了。來，奶奶給的壓歲錢。”
佳珊把紅包隨手給了爸爸，從三嬸兒身後抱住她，貼在她身上，“三嬸兒，我幫你洗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