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少年也知愁滋味
歲月如梭,轉眼就進入了一九七六年。
北方的冬天,那冷是往你骨頭裏鑽。別說是北風呼嘯的時候,即使是風平之夜,看那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冰冷的月光反射著冰冷的雪色,更顯得萬物凋零,說不出的單調乏味兒。但是,那北方人準備過年的喜慶勁兒,熱乎勁兒卻怎麽也擋不住。
過年是從臘月初八喝臘八粥一直到正月十五的元宵節。老北京還有一首童謠: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公雞;
二十八,把麵發;
二十九,蒸饅頭;
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這過年不僅人忙活,連天上的神仙都跟著忙活。臘月二十三,又稱“小年”,灶王爺被供在了灶間:好酒,好水果,好點心地款待,隻等他上天言好事兒;沒過兩天,玉皇大帝就被接進家裏來進行考察,家裏人都得說好聽的,哄得玉帝高興,好降福來年。
到了三十兒,那是到了高潮,姥姥家大門上貼著紅倒“福”,門兩邊兒是紅對聯,門上是紅橫批;幾個妹妹剪的紅窗花兒也都貼在了窗戶上;到處都是紅色的裝飾,鞭炮聲聲,似乎要把冬天的蕭條趕跑。
佳珊也是一身紅棉襖棉褲棉鞋,大妗子又給佳珊沿著眉毛齊齊地剪了個劉海,一條又黑又粗的大辮子梢兒上用紅頭繩打了個蝴蝶結。
“佳珊,今兒是年三十兒,吃完年飯,要給你姥爺和姥姥拜年,還得到各院兒去拜年,別到處亂跑,省得把衣服弄髒了。。。。。。”
佳珊聽話,隻在院子裏和哥哥,弟弟,妹妹們放鞭炮玩兒,隻有大姨家的小霞不在,她跟大姨回她奶奶家過年去了。
天黑下來,鞭炮也放了一陣兒了,感覺吃飯點兒該到了,一群孩子魚貫而入。
灶間兒的一個大灶上熱氣騰騰地蒸著東西,撲鼻的香味兒,另一個在煮餃子,兩個舅舅在看著灶;兩個妗子看餃子包得差不多了,到西廂房炒菜去了;姥姥還在包小老鼠,她很耐心地壓著一個個細小的褶,小老鼠肥嘟嘟的,可愛極了,每個孩子她都要給包幾個,可惜佳珊到現在都不會。
“孩子們,馬上就要開飯了!”大舅看他們進來,吆喝了一聲。
正東房的炕上,地上各擺著一張桌子,炕上的桌子小點兒,通常是姥姥姥爺,兩個舅舅和佳珊,佳琦吃飯用的。
兩個妗子和孩子們都在地上的大桌子上。
佳珊他們各就各位地坐好,舅舅,舅媽們開始上菜:扣肉,自家製的灌腸,丸子,紅燒肉,餃子。。。。。。還有各種各樣的炒菜,都冒著熱氣;佳珊總覺得小時候的東西好吃,其實好吃的不僅是飯菜,還有家裏人多熱鬧,其樂融融的氣氛使飯菜更好吃。
佳珊看見姥爺不上桌,隻在炕頭坐著,就往碗裏夾了兩塊兒紅燒肉跑過去,“姥爺,你也吃一點兒吧。”
姥爺近來氣喘病越來越厲害,隻覺身體虛弱,覺睡不好,也沒胃口吃東西,他看著佳珊笑了笑,無力地說,“佳珊,你去吃吧,姥爺不餓。”
佳珊夾起一塊兒紅燒肉,“姥爺,可香了!”
姥爺知道自個兒的病越來越重,覺得自己身上不幹淨,不想讓佳珊離他太近,他喘著氣,一手輕輕推著佳珊,“姥爺不餓,一會兒再吃。”
姥姥過來把佳珊拉過去,“佳珊,我們先吃,一會兒姥爺再吃。”
飯菜都撤下去了,糖果,花生和瓜子兒的盤子又都擺在了炕上,桌子上,一會兒就該有人來拜年了。姥爺他們家族現在二姥爺居長,姥爺,姥姥隻要去二姥爺家拜年,其他時間就等著川流不息的小輩兒來給他們拜年。
孩子們一溜兒跪在地上,嘴裏高喊著給姥爺,姥姥,大舅,老舅,大妗子,老妗子拜年。姥爺看著自個兒也是子孫滿堂,家庭美滿和睦,欣慰地笑了,擺擺手讓孩子們都起來,姥姥就把準備好的紅包往每個孩子手裏塞。
大妗子一把把佳珊拉到懷裏,“看這丫頭,這喜性勁兒,我看把她當畫貼上過年就行了。”
“你給她收拾的這小模樣就跟那李鐵梅一樣。”老妗子接口說。後來佳珊開始欣賞京劇才知道那李鐵梅是荀派傳人劉長瑜扮演的,扮相嗓音都沒得說。
“這要擱過去,姑表親,就是我家兒媳婦了。”
“你說是你家兒媳婦,還是我們楊家的。”老妗子調侃著。
“你家三慶,四慶太小了。”大妗子也笑了。
“那三慶隻比佳珊小三歲,女大三,不是抱金磚嘛?”全家都笑了。
“這佳珊哪會看上我們這小地界,還是要回北京找個好人家。”大妗子撫摸著佳珊的辮子。
“佳珊指定就是我媳婦。”悶聲不響地大慶忽然來了一句。
“那我跟她年齡最近。”
大慶揪住二慶脖領子,二慶趕緊討饒,“行行,是你媳婦,是你媳婦,”大慶鬆開手,“回頭我把她拐跑嘍。”大慶開始追著二慶打,一家子都看著笑。
佳珊心裏美滋滋的:兩個哥哥都好,她都喜歡。
她回頭看到姥爺孤零零地一個人坐著,爬到炕上,緊緊地靠在他身邊,姥爺輕輕地拍著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