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緣起於蕭天天和另外兩個男生的一次“神秘聚會”。他們趁放學沒人的空檔兒躲在走廊盡頭裏,學著成年人的樣子,邊抽煙邊討論某些他們那個年紀的男生覺得困惑又沒有膽子公開討論的問題,可能和他們自己的生理變化或是女人有關?其中潛在的罪惡感讓這幾個涉世未深的小男人體驗著某種新奇和刺激。
藍萱輪到小組值日,她扛著竹掃帚回大樓堆放工具雜物的角落時,遇到蕭天天他們。
她走路象貓一樣極輕,沒有提前發出聲音。三個鬼鬼祟祟的男生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突然從拐角處鑽出來,全部慌了手腳,其中一個動作比較敏捷,條件反射地把還點著的煙塞進自己書包。
蕭天天是想了一下的,他肯定她已經看見他們,隱藏變得狼狽又沒有意義。於是他決定站在那裏,用有點審視的目光盯住她,甚至還故作鎮靜地把手上的煙舉到嘴邊抽抽,很誇張地噴出一道白霧。
他認識她,班主任老師的女兒,初三二班那個小丫頭藍萱。
情形點尷尬,藍萱低了頭一言不發地與他們擦肩而過。這時候蕭天天突然說話了: “喂!你不會去你媽那裏告發我們吧?”。藍萱的心開始猛烈地跳起來!整整一天還沒有人如此近距離又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過話!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也不知是從哪裏冒出靈感輕輕回了一句:“香港政府忠告市民,吸煙危害健康”。
這是印在那時候正流行的香港“良友”牌香煙煙盒上的一句廣告詞,藍萱從她爸放在窗台上待客的香煙盒上看來的。當時很多人認為煙盒上印這樣的話很搞笑,天天他們聽後笑開了,原本僵硬的場麵變得輕鬆起來。藍萱說完這話後心怦怦地亂跳,帶著幾分得意一陣輕風似地落荒而逃。
那天之後,蕭天天與她之間好象開始有某種朦朧的默契,原本死水一樣沉悶的生活因此有了變化。
蕭天天是學校的“名人”,雖然剛上高二,個頭卻比大部份男生都高挑健壯。他不但學習成績好,還經常隨少年宮的演出隊去各處表演。校慶時他在台上做主持,為大家表演獨唱。無論多麽普通的歌被天天一唱就會變得特別起來,連最閑不下來的人也會停下來聆聽。那剛由童音變為磁性的年輕男聲清澈動人,裏麵仿佛藏著根軟軟的雞毛,神不知鬼不覺地搔到你耳心極癢處去。
從流傳的故事中知道天天的母親去世很早,她活著的時候是城裏那所全國著名的音樂學院的教師,本城出名的美人。一個頗有些爭議又帶著幾分傳奇色彩的人物。與生俱來的帥氣使蕭天天他和母親一樣成為大眾關注的對象,他自己卻很少和女孩子們搭仚。藍萱一直沒有機會與他有真正意義上的交談,她也不加入任何女生聊天議論他的行列。別人說他時她豎起耳朵安靜地坐在一旁聽,聽到他的好就高興,甜蜜蜜地露出微笑來,聽到關於他或是他母親的壞話就生氣,氣得臉頰泛起紅暈。
天天最近常常故意站在她進教室必經的在走道上或是等在五樓露台,望見她從花園那邊出現後,他就開始往樓下走。她這時候正好往上走,最後兩人從最窄的那段樓道上擦身而過,他在上,她在下,他低頭對她微笑,那會說話的微笑傳遞著親近的感情。
中學裏談戀愛是被嚴格禁止的,這特別的好感在兩個人之間默默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感情慢慢勝過理性,漸漸擴張,彌漫開來,變成她灰暗心靈中最浪漫的幻想和盼望。
這天,家裏終於還是出事了。藍萱父母已經鬧了好幾個月,但這次有點不同。她回到家看見客廳的牆上留下大片未幹的墨跡,椅子和大攤書籍胡亂地翻落地上,揭示著剛剛席卷而過的憤怒。她知道這時候任何動作都能招來意想不到災難,趕快和妹妹一起很知趣地躲進裏屋去。躲到大約晚上八九點時候,她媽煮了麵條叫她們出去吃,之後就聽到“光當,光當,砰~~~~”的巨大的聲音傳來。
她衝進廚房,看見廚房的地上灑滿麵條和碗的碎片,小桌子和幾個凳子如同功夫電影中那樣飛到半空,又四腳朝天掉到地上,腿立刻就斷了。父母打紅了眼,她聽到耳邊有竭斯底裏的聲音在叫喊!那場景和聲音讓藍萱有很不祥的預感,覺得家裏會死人。
妹妹藍沁比藍萱小,拉著她的衣角,縮在後麵小聲地哭。藍萱沒有哭,上中學後她就很少哭了。她比較願意晚上躺在床上用被子慢慢擦無聲無息流出的眼淚,或者是用細而韌的棉線一圈一圈緊緊地纏繞自己的手指,把手指纏成一根根堅硬的小木棍兒,感受手指頭從發紅到變成青黑色然後完全喪失知覺的全部過程。每次這樣做的時候時間就走得特別快,纏緊和放開過程的專注帶給她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愉快,她試著把每個指頭纏出隻有自己才能感覺的不同硬度,或者纏出不同的花紋來。那晚她失眠,整夜望著蚊帳頂上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輪廓悄悄地流淚。那些因為床頂上的瓦破了漏雨而留下的汙跡,因為常年沒有換洗而變深發黃。
夜很冷很靜,藍萱前所未有地瘋狂地思念天天,殷切地渴望有他陪伴,和他同睡,哪怕做他的床單或者被子也是多麽幸福的事啊!她幻想自己和天天一起去南極探險,遇到可怕的雪崩。天天受傷了,她擁抱著他冷冷的身體,竭力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在冰天雪地裏把身上最後一絲熱氣獻給他,然後安靜地死去。這個關於愛和死亡的幻覺在腦海中反複出現,折磨她全身每一根神經。胸口塞得滿滿地痛,無法象平常那樣安靜躺臥。她坐起來,躺下去,又坐起來,折騰了不知多少次。
失眠的夜孤獨又漫長,她象鐵籠子中躁動不安的狐狸,蚊帳和床架就是那籠子。
有一種衝動讓她想跳起來拆了這床,把蚊帳扯個稀爛,但終於沒敢!
一周後的早晨,藍萱沒象平常那樣去教室早讀。她躲在家裏吞了兩包老鼠藥服毒自殺!由於缺乏藥物常識,服藥劑量太小,這次自殺行動沒能成功。藍萱父母象被人打了當頭一棒,爭吵打鬧在一夜之間奇跡般地停止了。不久前江北四中初三二班有個成績本來不錯的小女孩,因為測練考失敗,服下一種叫“木果”的農藥自殺身亡。父母認為敏感的藍萱可能是受這件事情的影響而去服毒,因為這孩子今年成績下降挺厲害的。他們稍微討論了一下,決定讓藍萱留級,留級後她可以晚一年進高中,不用立刻麵對升學的壓力。
他們不知道藍萱對這個結果異常憤怒!蕭天天再有一年就畢業,明年她高一他高三,至少可有一年同在高中部的日子。小丫頭哪裏懂得她父母的日子也很不好過,女兒留級其實很丟他們的臉,家中那些打鬧又成為單位其它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同一個單位,同一幫人,日複一日死水一潭的生活,還有什麽事比有人鬧離婚或是自殺更刺激,更能讓大家興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