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囪推倒了
我媽在文化局的資料室工作,平日裏,她一大早就起身舞劍跑步,等她汗流浹背地回來時,我已經揣著兩個豆包出門。“慢點吃,別噎著。”
偏偏這麽巧,還沒走到校門口就看到了馬軍,他倆眼緊盯著我手裏的豆包,笑嘻嘻地說:“周晨征,我用白薯跟你換行不行?”看著他一臉憨厚的樣子,我心裏想:“我正巴不得呢。”“給你。”我把白薯放進了書包,“告訴你件事,保密。”看他神秘的樣子,我連忙說:“毛兒保證,什麽事。”“我要跟我媽上香港了。” “香港?”那是我聽都沒聽說過的地方,“去看我姥爺。”原來他媽媽是跟他分別幾十年的姥爺團聚去,這個消息讓我很失望,那麽遠的地方,馬軍走了就一定不會再回了。長這麽大,我從來沒出過這個城市,香港,那時候還是英國人的地方,英國人,那他不就要說英國人的話了嗎?
自從班上武誌紅一夥女生常常在課下搞些不應該是孩子搞得把戲以後,我就很少放學跟她們一起玩兒了。這學期她居然又被投票選舉當上了班長,我真是覺得很沒意思。如今好哥們兒,平時能幫我打架出頭的馬軍要走了,我突然覺得心裏空蕩蕩的,甚至還有那麽一點兒不舍得。走著走著我叫住他“你走了,能不能畫一張畫送給我。”“行,畫什麽?”“隨便你。”
第一節是語文課,就在這節課下課時,老師說:“下節音樂課,周晨征你們小組到後院辦公室抬風琴。對了,咱們班新來了一個同學叫鄭大力,他是新的音樂課代表。”為什麽剛轉來就能當課代表?我心裏一陣納悶。三個男生跟著我來到了後院,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那台破舊的風琴抬出來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從辦公室裏傳出來“等等,我來幫忙。”說話的是一個個子細高頭皮膚白淨發硬硬粗粗的男孩,他穿這一件綠色中山裝,好像是大人衣服改造的。他跟著我們把琴抬進了教室,竟站在那裏不走了。就在我奇怪地看著他時,白老師指著我旁邊的位子說:“鄭大力,你個子高,就坐周晨征旁邊吧。” 原來他就是那個新來的課代表。
忽然想起來書包裏跟馬軍換的白薯,我趕緊拿出來,放在了溫溫的蜂窩煤爐子上,窗外北風呼呼地吹得玻璃嘩啦嘩啦的響,屋內爐火燒得比剛才還旺,這時滿屋都是白薯飄香,弄得大家眼睛直往爐子上看。我咽了咽口水,跟同學一樣手背手端端正正地坐著,隨著老師腳踏風琴的節奏,扯大了嗓門唱著:“社會主義好。”忽然,我的肚子鼓鼓鼓地叫了起來,悄悄瞥了一眼我的白薯,那灰灰的表皮竟滲出了油來,顧不得老師要求的是齊唱還是輪唱,就等著下課鈴聲一響,衝向我的烤白薯。
終於下課了,就在我衝向爐子剛剛把白薯從爐子上拿到手時,班上其他幾個想烤火的同學一擁而上,就聽著咣當一聲,教室裏頓時煙霧繚繞。“不好了,煙囪被推倒了。”正在收拾琴譜的音樂老師被這突來的狀況驚呆了,趕忙讓鄭大力去叫班主任。
接下來教室裏亂成一團,煙霧迷漫,總務處的人來了,連校長都給驚動了。那跟黑漆漆的鐵皮煙囪橫躺在教室中間,同學們都躲到了外麵。武誌紅她們居然向老師告狀說是我為了烤白薯把煙囪弄到的。那麽高的煙囪,我一個瘦小的女生能弄得動嗎?不過,手中的烤白薯就是證據,我有口難辨。就在班長把這條罪狀要寫在家長聯絡本上的時候,那個新來的鄭大力突然挺身而出,“老師,煙囪是李曉泉他們給擠倒的。”這個為了一個女生挺身而出的男孩子的話,班主任竟然完全相信了。放學回家的路上,我一臉沮喪地走著,馬軍追上來塞給我一張畫。打開一看上麵是一個騎馬揮舞著大刀的指揮官。
消失的頭花兒
自從上次鄭大力替我在班主任麵前說情,我對這個同桌有了一絲孩子似的好感。後來這種好感不知不覺地被一種周圍無形的觀念慢慢地給衝淡了。一個小女生,怎麽能對同桌的男生有好感呢?那是一種大家都唾棄的感覺,陳新新馬軍的例子不就是很好地說明嗎?可是我還是抑製不住在課堂上找理由跟他說話,像是借他的習題本了,用他的圓規了,這隻不過都是些小孩子的把戲。但是挺好玩的。沒想到,有一天廣播體操時間,正趕上我擦黑板,收拾教具,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走到了我的麵前。
“聽同學反應,你最近上課跟鄭大力說話次數很多,還有精神不集中,竟搞小動作。” 搞小動作,這對於我這個優秀少先隊員來說,可是一項超大的罪過, “白老師,我隻是,隻是借他習題本。”“不管借什麽,你是優秀少先隊員,全班同學的榜樣,平時更要嚴格要求自己。”老師冷冷地丟下這幾句話就出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黑板前。
最後一節廣播體操結束了,解散了隊伍的學生象一大群飛出籠子的鳥,衝向校園的各個角落。這時,鄭大力走進來看見我就說:“我正找你呢。”“找我?”我不解地問,可是象做賊一樣不怎麽敢看著他,想到剛才老師那番警告,更是一幅手足無措的樣子。“你跟我到小後院來。” 說著他就往外走去。我左右看了一遍,沒有什麽可疑的眼睛,故意比他慢幾步緊張地跟在他身後。
小後院主要是老師的辦公室,還有幾間臨時的宿舍,他徑直走進了一個屋子,又很快地出來攤開手給我看,裏麵竟是一對橙黃色塑膠頭花,帶皮筋兒的可以紮到小辮子上。就在我好奇地打量那對頭花兒時,他說:“給你的。”話音未落,就把它塞到了我的手裏。這突然的舉動更讓我心裏一陣緊張,其實平時我很少跟他說話,唯一那幾次借東西還讓人給打了小報告。
那天回到教室,整整一節課,我都不敢扭頭看他一眼,兩個人好像不認識似的。其實老師講得什麽我什麽都沒聽進去,心裏一直琢磨著他為什麽要送我這個頭花,他一個男生怎麽會有女孩子的東西?我該怎麽處置這個東西呢?帶上吧怕我媽問起來哪裏來的,不帶吧鄭大力會不會不高興?那對小小的頭花,就象一對小兔子攪得我心裏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挨到最後一節課,我們小組照例是打掃教室做值日,打水回來看見鄭大力還沒走,我故意把水提到他課桌附近,拿塊抹布假裝邊擦桌子邊問他:“你那裏來的頭花?” 沒想到他比我輕鬆一百倍地說:“在廣州的時候,我們學習小組的一個女生落在我家的。看你有兩個小辮子正好帶。”對了,我竟忘了,他跟我說過,他是跟著落實政策的父母從外地回來的。可是我還有沒完的疑問:“你怎麽會在小後院?”“我家還沒都搬來,音樂老師是我姐我們暫時住學校。”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每天他總是第一個進教室呢。
我禁不住偷偷地撫摸著那對頭花,這裏商場還很少見得到,因為這個原因,我就更不敢當著我媽麵兒帶了。她要是問起來,我不僅不敢說,而且連個正當的理由也找不出來說。於是,我偷偷地把它放到書包裏,出了大院門兒,才敢把它們帶上。隻要帶著那對頭花,一天我都特樂,可是就是不大敢當著同學的麵炫耀它,甚至有時還會擔心被別人注意到,那個時候被人注意的很好看是一件極其忌諱的事。謝天謝地,一切平安無事,沒有人注意到我頭上的那對頭花,甚至連鄭大力也當沒看見一樣。
從那以後,我總是想方設法地感謝他。有時候,聽寫時,我故意把本子打開,放到離他很近的地方。而不象對待原來那個李愛國,用手肘把本子擋得嚴嚴實實的。如果那天趕上鄭大力打水掃地,我會主動幫他炒好作業,就連我爸送給我的新華字典,我都毫不吝惜地給他用。好像隻有這樣,我帶著那對頭花才能安心,這種安心和開心一直持續到第二周的音樂課。
那天音樂課上,因為那架老風琴壞了,音
等到我快走到我家單元門口的時候,突然一個身影從樓後麵躥了出來,“哎呀,趙陽陽,你嚇死我了。”看著同樓的他一臉慌張的神色,我更奇怪了。他邊擦著頭上的汗,邊跟我說:“麻煩你,上我家看看,有沒有客人?”“怎麽了?”“她是我媽給我請的幫我補習功課的老師。”“補功課?你上學期不是得了雙百嗎?”“雙百?咱那小學程度低,哪能跟人家重點小學比,我媽托人給我找門路,可還得考試,上次留的補習作業我還沒完成,我怕我媽打我。”“打你?那你還不快回去。” 李陽陽可是我們樓裏最老實的孩子,他也會挨打?我一臉驚奇不知如何是好,“求你了,幫我看一下,如果我家沒人我馬上就回去。”我隻好上二樓敲敲門,等了一會兒沒人應,就在樓道窗戶上衝他招手。
李陽陽上來,我好奇地問:“還有重點小學呀?”“每個區就那麽一兩所,專門給外賓參觀的。人家窗台上都擺著花兒呢。”“還擺花兒?”我們小學裏,連點兒綠色兒都不容易見著,更不用說花兒了。“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做去。”那天夜裏,我真的做夢夢到窗台了,可是到底有沒有花兒,就記不得了。
期末考試一過,我就可以大鬆心的等著過春節放寒假了。上次被老師因為小動作的事情單獨談話以後,我說話做事格外小心,可千萬別讓她再抓到我的把柄,寫到家長聯絡簿上。這次我又考了雙百分,正在我得意地收拾考卷時,突然看到音
於是我悄悄地跟了出去,來到了僻靜的小後院,明天就放寒假了,學生老師很多都提早回家了。就在他們進了那間宿舍不久,我突然聽到平時溫柔清秀的音
就在我一步一
“還給你,跟你姐說,你不是故意拿的,你是看見它著沒人用才拿的。”天哪,我竟想方設法地要給他編出幾個減輕罪行的理由。最後,他麵無表情地終於吐出來幾個字“這世界上,帶頭花兒的又不是她一個人。”
要不是我媽把要給我轉學的好消息告訴我,整個一個寒假我肯定都得在頭花兒的罪惡感中度過的,我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高興,但是至少心裏輕鬆了不少 ,那個塵土飛揚的校園,愛告狀的同學,還有那跟倒掉的煙囪,當然,還有鄭大力,都將隨著我的轉學而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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