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七十年代的山村-生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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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於七十年代的山村，長於七十年代的山村，在那兒留下了我諸多的回憶，我努力的用歡快的筆觸寫下兒時的歡樂（《玩樂篇》），求學的艱辛（《教育篇》），進城的苦澀（《進城篇》），可當我寫到對村民生活的沉重記憶，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象前麵一樣的輕鬆歡快了。

我們村的名字叫阿澗，阿字裏有山，澗字裏有水，可是山太大太多，三麵環繞，水太少太小，經常斷流。地是梯田（參見我博客圖片），路是蜿蜒而上的羊腸小路，路麵崎嶇不平，到處是亂滾的碎石頭。高跟鞋在這兒是走不通的，城市人到我們那兒在半山腰嚇得走不下來絕對不是笑話。村民種地基本沒有機械化。耕地是牛拉著犁，太窄太小的地沒有辦法就手拿著钁頭刨；打小麥打豆子是用牲口拉著石頭滾子碾壓；運輸是用肩膀挑，用脊梁背，在路寬的地方可以用獨輪車推。我媽媽因為挑東西時扁擔在兩個肩膀間換來換去，脖子後麵都擰起一個肉疙瘩來，我相信沒有那個健美運動員能在那兒鍛煉起一塊肌肉來。雖然我是個不達標的幹活相對很少的農民，現在扁擔壓在肩上也隻感覺到壓力而覺不到痛疼了。

種地的苦累都可以受，可要是天不下雨就沒有辦法了。因為是梯田，除了小河兩岸的菜園地外，高一些種莊稼的地基本沒有辦法澆上水。碰上大旱的季節，種莊稼就有困難，一旦錯過了播種的季節就等於半年沒有收成。如果旱的再厲害些，飲用水都成問題。池水幹了，村民就在池邊排隊接水，有時半天才能輪到接一擔水，那些強壯的人會買很大的水桶專門用來接水。有時大人沒有時間就把水桶放在池邊，小孩子等著排隊。要是再忙不過來就在半夜三更人少的時候去接一擔。有些條件好些的還會到鄰近的村子用車推水。我小的時候村裏還有燒紙敬天乞雨的習俗，這種迷信就是人在大自然麵前的無奈呀。

生活在大山裏，幹活很累但收成不高。村民的生活條件很艱苦。那時衣服基本是哥哥姐姐穿了弟弟妹妹再穿，大了裁一下，小了接一下，破了補一下，就是所謂的“新三年，舊三年，補補連連又三年”。做件新衣服屬於家裏大的核算，基本要到春節時才有可能。一個時髦的鄰居買了雙人造革皮鞋，隻有過春節時才會拿出來穿一下，所以每當他吹牛那雙鞋已經穿了幾年還沒有破時充其量就是隻穿了幾個月而已。在我讀完初中之前，家裏吃的基本以玉米地瓜為主，隻有伺候親戚或者農活特別累的時候才會吃上純白麵。白糖也是稀罕物，那是用來看望病人或者老年人的。記得一個小朋友的奶奶給他做了個煎餅卷白糖，我在邊上站著饞得口水直往肚子裏咽，可最可憐的是人家連讓都沒有讓一下，我當時那個饞呀。菜基本是自給自足，自已家的菜園裏種什麽就吃什麽，當然炒的菜裏基本是少油無肉。隻有逢年過節時才會割點兒肉及買點兒木耳銀耳等貴重貨。那時候小孩子特別喜歡春節走親戚，因為可以有好吃的呀。在我們老家描述事情隨願時會說：“想吃海味來了賣蝦皮的。”想象中的海味才是個蝦皮，現實生活中的海味最多就是碎魚爛蝦做成的蝦醬了。

日子這麽艱苦，生活中的村民是比較節儉的，家裏用的東西是能修就修，該扔的還舍不得扔。襪子破了剪下襪筒來縫在破損的棉衣袖子上，鞋子破了把鞋底剪下來釘在另外鞋的後路上當掌子。很小的時候沒有電，家裏點個煤油燈，除了點著燈吃個飯或者鋪一下炕外，晚上舍不得點燈熬油。不管是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肯定的。其實最大的節儉莫過於委屈自己的身體。頭痛感冒拉肚子不算是病，就是硬抗著。要不就用農村的小偏方治療，諸如用燒的發燙的磚頭包個布放在肚子上治肚子疼，吃個燒糊的蒜頭治拉肚子，實在不行了才去看醫生。全村就那麽一個醫生，從人到牲畜全治著。醫生給藥也是根據你的家庭情況，給得起錢就給點兒好藥，給不起錢就給點兒便宜的藥。不是大病是不會去醫院的，有的時候把病危的老病人拉去醫院也不是去治病的，隻是顯示一下兒女的孝順而已。

因為生活的艱苦和日子的貧窮，我們那兒娶個媳婦是一生中最大的問題，找小三的事情估計想都沒有想過。兒子結婚了父母才會感覺到任務完成了。能嫁到我們村的或者敢嫁到我們村的肯定也是來自條件差不多的地方。有本事的大齡青年會到南方一些更山的地方領個媳婦，實在不行還會用姐姐或者妹妹換個媳婦，而這個用來換媳婦的姐姐或者妹妹就是家裏的大功臣了。記得我爸爸在生病很重的時候留下話說，如果實在娶不到媳婦就讓妹妹給我換一個。當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妹妹高興的說：“這下好了，再也不用想著給哥哥換媳婦了。”我鄰居家的大嫂就是我三姐給大哥換媳婦換來的。大嫂長得又高又漂亮，剛結婚時燙了波浪頭，穿個高跟鞋，在我小時候的心裏真是宛若天人下凡一般。大嫂來自比較平原的地方，家裏有四個哥哥，她自小沒有幹過重活，剛到我們那兒根本吃不了那個苦，本該背著的黃豆秧她拖拉著回家了，豆角都在路上拖拉炸了，這成為我們村裏的一景。幾年過去了，大嫂已經完全適應了我們那兒的生活，現在她再也不是那個拖拉黃豆秧的人了，而是那個在路上撿黃豆粒的人了。這也許就是命運吧。

確切的說，我在讀大學前就是在那種環境中生活長大，曾經被肩膀上挑著的水壓哭過，曾經推著一獨輪車小麥翻到路邊的溝裏過，曾經累的手都拿不住碗麵條扣在了地上過……那就是我少年時的生活，那是我生命的起點，也是我生命的支點，曾經的苦日子讓我的生命更富有彈性和韌性。我沒有任何理由抱怨，因為我是幸運兒，我最終過上的是另外一種生活，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世界。常常夢想著為家鄉人做點兒什麽，可讓自己汗顏的是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做過什麽。

後記1：經過最近十幾年的發展，村民已經把村外的水引到了村裏，排隊接水的日子結束了；村裏修了圍山轉的路，很多地裏的東西可以用農用手扶車拉回家，背東西和挑東西的日子也基本結束了；農民也開始有醫療保險，看病拿藥比以前大有改善；村民也更想得開，女孩往外嫁，男孩子也往外（倒）嫁或者在城裏打工不回來，在村裏種地的人越來越少，換親的現象也已經沒有了；村裏有了電，通了有線電視，而且家家有電話，很多人都有手機；電冰箱也開始進了農家；鄰村通了公交車，每天可以有四班車到鄉鎮及縣城．．．．．．村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

後記2：我在2005年去貴陽時見到了比我兒時還窮困的生活。我與兩個朋友本想打出租車去看一下書裏讀到的少數民族生活，而我所看到是：孩子穿的比我兒時還破衣襤褸，住的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家裏一無所有。後來得知這還算是好的，他們是為了迎接領導視察才搬到山下的，至少他們的孩子可以上學。要想看到真正的少數民族隻有越野吉普才行。至於他們真正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已經不想去看了。生活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