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薛明前,男,年三十有五,未婚。居美國洛城,名校碩士,高級係統分析師,年薪六位數。貌端體健,欲覓美麗溫婉、熱愛生活之適齡女子為妻。”
我看著這則剛剛完成的征婚求友廣告,還算滿意,中規中矩,不溫不火,正準備按發送鍵,提交到亞洲交友網站。
“噗哧” 身後隱隱傳來女子的淺笑聲。我回身四顧,卻又一片寂然。
說起我現在居住的鎮屋,也有五十餘年曆史,當時買下時最為中意的是南北朝向,夏季時通風涼爽,可以稍稍緩解南加州的燥熱天氣。
正琢磨間,才發覺今日家中的溫度比往日要涼上幾分,可是要下雨了?不由向窗外望去,夜幕低垂,卻是無風不雨。
“我在這裏。”清晰的女聲仿佛就響在耳邊,我不由得一愣,尋聲望去,隻見寬大的辦公桌旁不知何時已俏生生地倚了一個女子。
粗略打量一番,女子身材嬌小,一頭烏黑波浪式的卷發垂至頸間,一襲裁剪得體的的黑裙裹身,麵容也不十分出色,隻是膚色瑩白如玉,透明得仿佛能看到纖細的血管。
我驀然感到一股森森的冷氣迎麵拂來,難道這世上真有。。。於是強作鎮定問道:
“你是誰?怎麽會進入我的房間?”
“我是誰?”女子沉吟片刻,攤了攤手,“你不是已經猜到了?”
我隻覺寒毛都豎了起來,“就算是,是。。。” 實在說不出那個“鬼”字,“也應該有名字。”
“嗬嗬,你真是有趣,鬼就是鬼,做人的時候倒是有名字的,隻是一入鬼世便不能再用,你一定要個稱呼的話,嗯,那就叫我‘雨後’好了。”
我還“龍井”呢,我暗自嘀咕著。
最初的些許恐慌過去,我又恢複了如常的思維,想我薛明前平生未做虧心事,又怎會怕那夜半鬼敲門,何況是這麽個弱弱的,看起來無害的女鬼。
於是好奇心起,問道:“真有鬼世?與人世比又如何?”
雨後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答道:“還不是一樣,平行空間罷了。”
瞧這詞匯用的,想不到隨便一個女鬼都專業如此。
看著雨後指甲上那醒目的點點猩紅,我猛然想起一個問題,這真是“玉指”,還是“利爪”?
“這可是你本來模樣?”現在的雨後看起來雖不如何漂亮,但畢竟是個普通人模樣,想起那《畫皮》,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嘁,自然!誰有那閑工夫天天抱著張惡心的人皮畫啊?誰多稀罕做人似的?你們人就喜歡胡思亂想,醜化我們鬼。”
我不服氣,“別忘了,你也曾經為人。”
雨後語塞,良久,悠悠歎了口氣,“我要是早知道做鬼如此逍遙,但願從未做過人。。。”說著說著居然哽咽起來“嗚嗚嗚,嗚嗚嗚。。。我明日再來”說畢,便漸漸隱去了身形。
我訝然,搖搖頭,居然還是個愛哭的女鬼,鬼也不過如此嘛。
第二日,雨後如約而至。
我想起昨日來不及問的問題:“如何勞駕雨後光臨茅舍啊?”我環顧室內,“可是這裏有什麽非常之處?”
雨後懶洋洋的答:“倒也不是。隻是看你那則征婚廣告有意思,想看看進展。你可發送了?”
“發送了。”我不由得腹誹,真是做鬼也不改女人八卦本色。
雨後卻興致勃勃,“你這條件很優越啊,嗯,外形俊朗,學曆收入雙高,還有房產,嗯,隻是這個歲數,都還沒有結婚,你,你不會是有什麽隱疾吧?”
我正得意著雨後前半句的誇獎,算你有眼光,而隨之而來這“隱疾”二字著實氣得我肝兒顫了幾顫:
“我薛明前什麽時候缺過女朋友?隻是以前交往的大都沒有太認真,也沒有遇到真正合適的,現在父母催婚,自然是要好好篩選篩選。至於這‘隱疾’嘛,”我趨向前去,望著雨後,邪惡地笑了笑:“不如你親自檢驗一下?”
“呸!你,你。。。”雨後嬌斥一聲,本是潔白的肌膚,瞬間如醉酒般染上了一層暈紅,這平添的一抹豔色使我怔了下,而雨後的身形已淡然消逝。。。
我暗笑,居然還是個害羞膽小的女鬼,如何是我對手?
第三日,雨後不計前嫌,如期而至。
“今日可有回音?”
“喏,都在這兒,十幾封吧。”
“呀,這女博士條件不錯,在生化公司工作,有前途,年薪二十萬,多好啊。”
“不行,pass!女人怎麽可以學曆、收入都比老公高?”
“狹隘!那這個軟件工程師總可以吧,你的同行。”
“Pass!這長得也太一般了些。”
“挺清秀的啊,氣質不錯,不是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嗎!”
“不行就是不行,怎麽帶得出去?”
“你們男人真是。。。好,這有個模特兒,國內選美比賽第三名,學曆高中。”
“哦?看上去挺漂亮的,身材也火辣,可以聯係一下。”
“你。。。”雨後已氣得說不出話,轉瞬間眼眶居然又潤濕起來“怪不得,怪不得他,他,嗚嗚嗚。。。怪不得我隻得做鬼。。。”
望著雨後梨花帶雨的模樣,我心內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觸動了一下,隻不過是玩笑一句,而認真的雨後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第四日。
“明前,這個會計師長得不錯,條件也好。”
“不行,都三十二歲了。”
“你不也三十五了?”
“那不一樣,女性最佳生育年齡是二十五至三十歲。”
“那這個平麵設計師如何?”
“不行,離異,還帶個孩子,不到萬不得已,怎麽能替他人養孩子?”
雨後又無言了,嚶嚶哭泣著,“我們華人女子真是命苦,難怪。。。長得不好看,歲數要是再大一些,或是單身媽媽,就沒人要了,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嗚嗚嗚,就隻有嫁給洋人了。。。?”
我皺眉,不過是些征婚基本要求罷了,遂不予理會。
第五日。
久等雨後不至,天氣悶熱,自覺心浮氣躁,於是去浴室衝涼。出來時,卻見雨後默然坐在桌邊,背對著我。
“明前,我仔細想過了,我覺著你征婚的方式不對。你不能隻是依據那些冷冰冰的條款篩選。我相信緣分。當你遇到那個命定的人時,你一定會一眼認出,什麽容貌,年齡、學曆、工作到那時統統都不重要了,你的眼裏會隻有他(她),甚至不用言語,你們也會明了對方的心意,甘心情願為對方做任何事。。。當年,當年我。。。”
說到這裏雨後卻嘎然而止,緩緩轉過身來,我正想追問下去,卻被雨後“啊!”的一聲尖叫險些驚掉了半個魂魄。
我剛淋浴過,身上此時隻著一條短褲,對自己的身材一向有信心,於是調侃到:“怎麽?驚豔?”
“嘁,自大狂。”雨後原本蒼白的臉頰如血染般紅了起來,嬌豔欲滴得象一朵盛開的玫瑰,她的眼神望著我時也逐漸迷離起來。
“明前,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什麽?”
雨後慢慢走近,伸出她那雙瑩白修長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腹肌,指尖上的粒粒丹寇依然那麽耀眼,所過之處,隻覺冰涼沁骨。我忍不住哆嗦了下,卻又隱隱感覺到一股熟悉的灼熱之氣從下腹騰然升起,幾乎把持不住,我傾身欲抓住那雙始作蛹的手,雨後卻急惶惶向旁閃去。
“明前,我隻是,隻是想感受一下你的溫暖。做鬼以後我從來沒有和一個人說過這麽多話,我一直覺著很冷。。。其實,你長得很象他。。。對不起,我要走了。你, 你別過來,你嚇著我了!”
“雨後!”我本想迎上前去阻攔,隻是人又如何擋得住鬼,雨後轉瞬之間消失無跡。
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我日日坐在窗前等待,雨後卻再沒有出現。
我有些悵然,想著雨後那個並未講完的故事。如此嫵媚善良的女子又是為何才入的鬼世?夏夜依然炎熱,草間蛙鳴陣陣,那絲冰涼觸感,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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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漸至,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正在公司附近的Starbucks裏閑坐讀報。
“咿呀,啊啊” 童稚可愛的聲音不禁吸引我抬起了眼簾。
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正站在麵前,梳著可愛的娃娃頭,齊齊的劉海,懷抱著泰迪玩具小熊,甜甜地衝著我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那純真的模樣宛若童話故事裏的小天使,心弦不由得一動。
“敏敏,敏敏,到媽媽這兒來!”溫和的呼喚聲漸行漸近。
尋聲望去,一時恍惚,金燦燦的陽光籠罩著一個纖細女子的身形,看不清麵容,卻隻看到一雙手,一雙正托著咖啡托盤的手。瑩白修長、指如春蔥,那甲上的蔻丹卻豔得仿佛是要滴出血來。
我一時如遭雷擊,做不得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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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一個午後,陽光分外慵懶,我在自家後院的躺椅上小憩。敏敏與女子在院中的草地上奔跑玩耍,好不熱鬧。
綠草茵茵,幾束不知名的野花在角落裏開得分外妖嬈。
“敏敏,敏敏,去叫叔叔一起來玩兒。”
看著驀然轉身的那一大一小的如花笑靨,我不禁又躊躇起來。也許這世上本沒有鬼,或者本沒有一個叫“雨後”的女鬼。那些個悶熱的夏夜,許是我魔障了,疑心生了暗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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