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人隻記節氣,很少記這月那年的……反正是新婚剛過兩年,有了家有了年輕婆娘的楊永春,真是活得快快樂樂精神爽朗!他一反昔日懶散、喜吃喝、愛賭搏的習慣,一心放在這美滿的小家庭上。他一心一意地在秀姑家裏傳下來的四畝水田、六畝旱地上耕耘,有點農閑時間便給別的人家做些泥瓦匠的活兒,得些零花錢,兩口子也倒還恩恩愛愛……有時,楊永春好生納悶,他想:老子從小幫別人家催生,咋到了自家的份上,有坑坑了,也有眼眼了,自己咋就沒有傳宗接代的人呢?
這年,在端午節的前幾天,楊永春就到本村王舉人的家裏接了些泥水匠活路,忙得端午節也顧不上回家。他那年輕的婆娘秀姑,在端午節那天閑得無聊,也就提了些粽粑、鹵菜、雄黃酒……穿著新做的衣衫和百褶裙,身上還掛著些菱角和香包,風擺擺地、飄飄灑灑地來到地主王舉人的家。
那天,王家的少爺王逸從城裏回來過端午節,閑站在門口的櫻桃樹下摘櫻桃吃。他看見老遠走來一個身段姣美的女人,手提竹籃,飄飄欲仙地朝他的家裏走來。王逸急忙站在了門前的石台階中央,問出她是泥水匠的女人,當時就看傻眼了!心想:這泥水匠土裏土氣、又窮又傻的樣子……咋會有這麽個天仙般的婆娘呢?
端午節過了幾天,楊永春便發覺他的婆娘有些不對頭了。好端端的她一大早就起來,對著鏡子照來照去,還擺姿扭腰、搔首蹙眉的,臉上抹得香噴噴的,畫得花哩古哨的,嘴唇還塗得紅豔豔的……她突然之間變得無比的輕鬆和歡快起來,白天黑夜地哼哼唱唱不說,夜晚也不時地扭動腰板、自我陶醉。
楊永春看不慣,說她:“把你那尖屁股和細棍子腰,一天到晚的車來轉去的幹哪樣?真是騷多!”
女的不經意地睨他一眼:“這叫楊柳腰,你隻懂得喝酒吃飯,哪會曉得這些!”
以往秀姑不會這麽貶他,從那天起她開始貶他了。楊永春想生氣,轉頭一想,哎,和女人家爭些哪樣,隨她去吧!可是……從秀姑的身上,他聞到了奇特的香氣,還有那臉上嘴唇上塗抹得鮮紅的,於是他問秀姑,她身上灑的、嘴上塗抹的是哪樣?秀姑哄他說,這是她摘胭脂花自製的香露水和自製的紅顏色……
楊永春弄也弄不明白究裏,心裏還覺得這是婆娘在有意打扮給他看的,頓時也覺得渾身舒暢,血也流得暢快起來。但他的嘴裏,卻嗔怪婆娘:“瘋x婆娘,騷多?整天畫得花哩古哨的幹哪樣?”
過了幾天,楊永春從地裏回來,發現家中的床頭上有三匹綢緞,一匹皂黃的、一匹大紅的、一匹紫色的。這種東西很精貴,平常兩口子進城,秀姑連看都不敢去看!楊永春越看越夾疑,便問:
“秀姑,這些東麵是哪點來的?”
秀姑說:“是來收山貨的生意人的。收足了山貨,賤價賣給我的。”
“花多少錢?”
“兩塊大洋。”
“哪樣?兩塊大洋,就買這些沒用的東西?”
秀姑又開始貶他:“你隻有土氣一輩子的命!兩塊大洋有哪樣稀罕?在城裏,你拿二十塊大洋,恐怕都買它不到。”
“老子看你是想發財想昏羅,大白天做好夢!”楊永春嘴上雖這麽說,但心裏也估諳買的劃算,便轉身到堂屋裏找酒喝去了。
誰知到了晚上,這婆娘就存心尋岔。楊永春翻身去摟她,她把腰彎得像彎弓,說他的嘴臭;楊永春氣得抱著枕頭睡到對麵去,她又嫌他的腳臭。
楊永春實在忍不住火了,蹬了她的屁股一腳,罵道:“媽賣×的,老子不嫌你×臭就是好的了,還嫌我這臭那臭!——給老子滾到一邊睡去!”
那一晚,他的婆娘真的離開床頭,倒在堂屋的涼椅上,合衣睡到了天亮。楊永春也懶得管她,他疑心地自問:“這×婆娘,這一陣子是不是吃錯藥了?”
第二天正值過大端午,楊永春在田裏忙了一天,黃昏一進家門,發現堂屋的大桌上,擺著一瓶都勻窖酒,還有很多他喜歡吃的鹵牛肉和鹵豬腳。看見有好喝好吃的,楊永春昨天的怒氣就一下子全消了,再看自己的婆娘,她桃色粉麵,穿紅掛綠……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妖登過!
秀姑主動地上來挽著他的手,在他的旁邊為他揉肩、捶背、夾菜、倒酒……兩個時辰之後,那西邊的太陽還停在山脊上,楊永春就禁不住烈酒的勁頭了!他已經暈暈沉沉的了,可是他的婆娘卻還在激他再喝三杯。楊永春說留著明天喝。婆娘說,不,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三杯不喝,今夜不會同你……楊永春禁不住激,為了顯示他的威猛豪氣,他滿倒了三杯,隻才喝了二杯半,他就真的爛醉了……他被秀姑又笑又掐又捶地扶到裏屋的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楊永春口幹舌燥,他想喝水,就習慣地推了一下在旁邊的婆娘。可是摸來摸去,沒人!他便睜開眼睛:內屋的油燈還是亮的,昏昏糊糊中,還聽到了雞的叫聲。
楊永春喊:“秀姑,你在哪點?秀姑,你給我倒杯苦丁茶來!”
他叫了一陣秀姑,還不見她的人影。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屋裏屋外也都沒有秀姑的人影,他站在院子裏,被夏夜山野的涼風一吹,酒醒了一大半;他又繞到屋後的茅坑去找,仍是不見秀姑,才曉得一切都不對勁了!
借著夏日的月光,楊永春發現家對麵稻草垛子邊上,他家的大黑狗獨自昂首坐在那裏。莫不是秀姑出事了?他順手提起門邊的鋤頭,朝著那堆稻草垛子走去。大黑狗老遠就朝他跑來,還搖頭擺尾地帶他走向草垛……
人剛走近些,楊永春突然聽到了嘻嘻的笑聲,急忙按住大黑狗,不相信地走近一聽,是秀姑在和一個男人在講話——
男的說:“你想清楚沒得,我把你帶進城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拿你當媽一樣的供起,好不?”
秀姑嬌滴滴地說道:“不,不去。現在你哪樣都會說,到了玩厭我的時候,你就丟下我不管了。”
男的說:“哎呀,我的姑奶奶,憑你的容貌勝似天仙,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會吃醋得不得了,我還能不要你?”
“那,我男人要是進城找到我咋辦?”
“這鄉巴佬,他猜都猜不到我會帶你去哪裏。快快答允我,否則,我又叫你酥心酥意得喊媽叫娘的了!”
“不,不去,不去……”草垛裏這時發出嘻嘻哈哈的低笑與幹草的聲響。那男人說:“你敢不去,不去,就叫你那老*****的長期沾不了你的腥;長期當綠頭烏龜!說真的,你昨晚給他沒有?”
“沒有。自從給了你後,我就不讓他沾邊了。”
…… 聽到這裏,楊永春酒也醒了,心也涼了。他隻驚奇他的婆娘, 這個連莊稼人都不要的“柳條棍”,怎麽就在城裏人的眼裏成了“天仙”了呢?他提起鋤頭,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隻見他的女人脫的精光,一個男人赤條條的騎在她的身上大發淫威!
楊永春的怒火一下子就湧了上來,這個找錯了門的畜牲,這個專撿便宜貨的*****!他不要本錢地在她身上橫衝直闖……楊永春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他高舉著鋤頭背,就朝那男人的後腦勺上打了下去!
隻聽“卟” 的一聲悶響,那男人一扭身就倒了下去……半晌,秀姑赤條條地爬坐起身來,那男人的鮮血淌在了她的臉上、膀子上、奶子上、肚腹上……她撩開散亂的頭發,驚疑的盯著她的情人……那男人白皙而細瘦的手臂還搭在她的肚腹上,秀姑哆嗦地愛撫地托起這隻手,伸出她細瘦的手臂,咬牙切齒地指著楊永春:“你!你……敢殺人……殺人!”她朝著寧靜的夜晚喊叫起來:
“殺人啦!快來人啦!殺人啦——”
秀姑憤怒地看著比她大一倍還多的男人,在靜靜的夜裏,她毫無顧忌地為死去的年輕的有錢的風流倜儻的情人嘶叫了起來!
楊永春呆滯地望著秀姑喊叫,那是她發自心底的、對死去了的情人的悲痛的呐喊;是對失卻了情愛的、毫不羞愧毫不保留的呼喚;是鄙夷他厭惡他的感情的傾泄!
那一刻,楊永春並不想傷害秀姑。他過了兩年實在的家庭生活,他的歡樂他的幸福是這個女人給的;他真正地聞到女人的氣味,又真正的嚐到女人的味,也是這個女人給他的。隻是太短暫了,這女人的情就毫不遮掩地給了她才認識不久的男人!看來,失去了年輕的情人她痛不欲生;而她撕碎了他的夢和生活,她倒一點也不後悔!她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尖聲嘶叫,是在不顧一切地為情人討還公道!楊永春明白,過去的秀姑消失了,今天的秀姑絕不會回到他的身邊!
清涼的夜裏,秀姑還在向繁星、向天、向地、向人類發出呼喚:“快來人啦——殺人啦——”
楊永春生活的火焰熄滅了,眼前是一片的蒼白,他不由得仰天長歎一聲,又舉起鋤頭,用鋤頭背朝秀姑的頭上砸了下去。殺人後,楊永春一點也不害怕。他呆呆地看了一會秀姑,他的女人就躺在那年輕人的胸膛上……她臨死時,也沒有對他甩下一句求饒的話!假如……他高舉鋤頭時,秀姑怕死了、求饒了,他會不忍心下手的,也會放饒她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兩年的夫妻豈不百年恩了嗎?
楊永春想把秀姑的屍體從那年輕男人的身上拉扯下來,將她停在堂屋裏……可是,她臨死不也在為他而呼喚嗎?算啦,人都死了,圓她的夢去吧,讓她追隨他下去吧!他沒有搬動她和他赤裸裸的身體,而是扔下鋤頭,到屋裏收拾了些東西,在天快要亮的時候,離鄉出走了。
說到這裏,楊永春喝了口茶,看著派出所的兩個同誌:“請你們評判一下,我殺人,是錯呢還是……?”
看得出小高同誌要聰明些,他玩著鋼筆答道:“你在前麵不是說過:是……鄢部長要你控訴的嗎?鄢部長要你控訴的……你咋會有罪呢?”
李同誌卻說:“我還有些……”
高同誌則說:“我們還是看首長咋評判這件事吧!老楊同誌,請喝些茶水後,繼續講下去吧。”
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