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是一位平凡的中國婦女,退休的中學教師,共和國的同齡人。
媽媽生在1949年的春天,那時候新中國還沒有正式成立,不過東北已經解放了;姥爺好像是大學肄業後在哈爾濱工作,還是在上學?那時姥姥姥爺都很年輕,還不到20歲。後來媽媽又有了3個弟妹,不過媽媽是最聰明能幹的姐姐,她一直以優異的成績上了重點高中,心靈手巧,能歌善舞,夢想著考上名牌大學,做一番事業。
媽媽多數時間隨姥姥在鄉下,但也有一段跟著姥姥姥爺在大學校園裏生活,我長大後她給我講她童年的故事,講過曾經有一些小同學的父母是留學歸來的專家教授;也講過她曾經有一雙可愛的冰鞋,她穿著它們在冰麵上飛翔;講過她每天有5分錢的零用錢,可以買好多好東西,比如一把紅紅的洋姑娘兒。這些話讓我有一些驚訝,所以記住了。因為從我懂事時起,我們就住在小鎮上,媽媽每天都忙忙碌碌,梳著潦草的短發,上班,備課改卷子,做飯,打毛衣,做衣服,洗衣服,做清潔,種菜,管教我和妹妹,有時也會打一頓。我們都離浪漫的生活很遠很遠。我的童年,離媽媽的童年也很遠。
1966年夏天,誰都知道,爆發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媽媽的夢被打碎了,再也不能複原。學校裏不再上課,大家都去串連。媽媽沒有趕上大部隊,卻也跑去北京,住在東單市民的家裏,等著見毛主席。北京人也住在小房子裏,不過他們對外地學生很熱情,夥食很好。等啊等,終於見到了偉大領袖,人潮洶湧,不是一位警察叔叔仗義援手,媽媽都要擠死了。毛主席在高高的天安門上,那麽遙遠,那麽小,好不容易才看見的影子……
回來了,再也不能上大學,媽媽終於回到了祖輩生活的村子,成了一位返鄉知青。還好民風淳樸,學校老師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媽媽後來當了一位民辦教師,因為教得好,又和學生一起,從村裏的小學升到了鄉裏的中學。媽媽的大學夢總是藏在心裏,有機會推薦上大學了,還可以考試,媽媽的成績很好,可是出來個張鐵生,白卷才是英雄,出身也要緊,姥爺是反動學術權威,還在懵懵懂懂中被入過國民黨,這下媽媽是作夢也上不了大學啦。
我的爸爸是一個貧農出身的中專生,本來是媽媽的同學,因為家裏窮,才上了中專,沒想到因禍得福,文革時在中專學校,後來畢業了分到外地工廠。1974年初,爸爸媽媽結了婚,爸爸調回到家鄉的小鎮上,媽媽也到鎮上的中學教書。那時的媽媽,據我一位表姐兒時的口吻:“象英雄兒女裏的王芳”。
1978年,媽媽終於參加了遲到十年的高考,可惜當年夢中的北大變成了師範專科。媽媽成了一位辛苦的媽媽學生,把我和妹妹扔在家裏去上中文係,微薄的補貼還要給女兒買些零食,每周一次逃票回來看我們,就是被抓住,列車員看見他們也會同情的放掉。兩年的大學,成了辛酸中聊勝於無的安慰。畢業後媽媽 放棄留在城市,回到了原來的學校繼續任教,一幹就是二十多年,直到退休。
媽媽是一個好老師,從不增加學生負擔,成績卻很好。她做過我的語文老師兩年,我們母女在課堂上交流愉快得勝過家裏,我和同學能當堂背下艱澀的古文而不覺得一點困難。壞處是媽媽能在課下突襲而抓住偷看小說的我,同學經常嚇唬我“你媽媽來了”,每次都嚇得我“花容失色”。
回憶中的童年好漫長,卻又仿佛一閃而過。媽媽是一個辛苦的好母親,總是操心我們的衣食。記得她每天早上很早起來做飯,給我和妹妹每人蒸一小碗雞蛋羹,用美麗的小碗,我的有一隻白鵝在碧水中嬉戲,妹妹的是一朵小花。媽媽的手很巧,她和爸爸的衣服有時找人裁減了自己做,我和妹妹的衣服更是自己設計製作了,有時鑲一點花邊,有時織出漂亮的花紋。我不知道媽媽那時有多累,還記得家裏的牆和倉庫都是她和爸爸建的,媽媽做一切主婦所作的活計,也幹了很多男人才幹的重活。她經常在夜裏不停地咳嗽,有時要自己去醫院打吊瓶。我小時的照片中,媽媽很瘦,爸爸也瘦,兩個人眼睛都是大大的,深深地陷下去。
媽媽是老師,不過她不太輔導我的功課,也許是太忙了吧;但她是很關心我的成績,稍有閃失就會狠狠批評一頓。記得初中時,英語老師去生小孩,居然有一段時間沒人給我們上課;媽媽就帶我去學校宿舍裏找那些住宿的年輕英語老師給我上課,教的是音標那一部分。結果我英語成績沒有影響,研究生畢業後又出國,讀書工作至今;媽媽有時在電話裏談到國內發展好,不知她有沒有想到這一段,要是我的英語不好不能出國,會不會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