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國慶節前後我們班突然從洛陽轉學來了一個女生,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和我隔著過道的坐位上。對這位新來的同學不免好奇, 更別說她操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模樣也出眾。於是我忍不住用眼睛的餘光不時地掃視她, 琢磨著我們會不會成為死黨呢。
記不得我們是怎麽越走越近的了, 反正從一開始,我就隱隱約約覺得,她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吸引著我。到底是什麽,直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或許隻能用人與人之間的“生物場”來解釋吧。我們漸漸熟悉起來後,互相串了門。她的父親是一位醫生,母親在機關的文藝團從事舞蹈工作,還有一個妹妹在上小學。看上去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 我也很喜歡上他們家玩。可能與從事的工作有關亦或本身性格使然, 她的母親非常開朗善言, 又極具幽默感, 時常把我們逗得捧腹大笑。
承繼母親的基因吧,她也很喜歡唱歌跳舞。不久她的寫作才能便顯示出來,頗得語文老師的寵,當上了語文科代表,作文也常常被當作範文在班上念, 有一篇小作文還印到了本地蠻有影響的一家晚報上, 令我羨慕不已。而且從她嘴裏動不動蹦出些生疏的詞匯:等待戈多、柏拉圖的精神戀愛、薩特的存在主義...對此我隻有自慚形穢。
我們總有許多聊不完的話題, 過去、現在,更多的是対未來的憧憬。還記得一個秋天的傍晚, 我倆坐在成都火車站的大轉盤邊, 任車水人流來來往往, 各懷心事靜靜地並肩坐著, 時光仿佛停滯了, 可我們又能在喧囂中捕捉到什麽呢? 幼小而躁動的心將歸於這紛繁的塵世, 還是能出塵而不染呢?
一年後上了高中, 我們被分到了不同的班。高二她理所當然地選了文科,我則選了理科, 從此我們看似“分道揚鑣”, 卻絲毫不影響我們純真的友情。雖然平時幾乎沒有什麽說話的機會,最多偶爾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相互莞爾一笑, 一到寒暑假我們就會騎上自行車, 帶著攢下來的零花錢, 在成都的大街小巷穿來穿去, 把那些既便宜又好吃的美食一一吃個遍。直到腆著肚子連走路都困難, 抹著油光光的嘴互道心聲:隻有你才能忍受我這糟女形象, 但願苟富貴勿相忘,永遠是好朋友!
隨著年齡的增長, 少女情愫日漸萌生, 有關男生的話題也多起來。三毛曾是我們共同的偶像, 向往她到處流浪的生活, 更期待各自生命中“荷西”的出現。隻是每每聊起來, 在她充滿希翼的眼神背後總有一層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憂鬱, 我以為那是少女不知愁滋味, 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已。
忘記是高二還是高三了,有一天她突然跑到我家樓下,神神秘秘地把我叫下去,遞給我幾張稿紙狀的東西, 隻說也許你已經聽到些風聲, 沒有早告訴你是怕失去你這個朋友。然後拋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我,匆匆地走了。我的心急速地跳起來, 懷著好奇趕緊打開了稿紙。隻見扉頁上寫著: 如果這篇文章能夠發表,是因為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文中以第一人稱地形式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主人公的生父因同性戀事發被關押, 生母痛不欲生、無臉見人。終於有個男人好心地收留了她們母女,成為了她的繼父, 後來她有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盡管生父讓她們母女蒙羞, 但她無法恨他, 也難以忘記他。現在學校裏有個同學的家長跟她母親是同事, 不知何故把她們的家事在孩子麵前言及, 於是學校裏便有了關於她的家史的流言, 傳來傳去變得麵目全非, 讓她在同學們麵前抬不起頭來。重壓之下, 她不得不借自己的筆以澄清事實...
看完後, 我的心很悶, 原來我的朋友小小年紀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包袱, 作為她的好友, 我卻毫無察覺, 沒有幫她分擔。反而讓她擔心如果我了解了真相, 會因此疏遠她; 同時她顧慮要是走得太近, 會遭來“有其父必有其女”的風言風語。我有點恨那個四處傳播的同學,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 撕開她心靈的傷疤。她需要何等的勇氣直麵流言!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我的朋友, 於是我決定就象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一如既往地跟她交往。
不久高考完了, 我如願進了一個好大學, 而她卻名落孫山, 花錢上了本地一家極普通大學的走讀班。那時我很怕到他們家, 她的繼父和生母會以我為例子責備她。我想她盼著早點獨立, 脫離那個家。一年後的假期終於有人代替我陪她掃街, 忍受她的糟女樣子, 雖然這個“荷西” 與想像中的“荷西”相去甚遠, 但我還是深深地祝福她, 希望她從此得到嗬護。期間她與她的“荷西”也有過分分合合, 但相似的家庭背景讓他們惺惺相惜、難以割舍, 工作後他們很快結合, 並有了一個女兒。
後來因為我的父母也離開了成都, 我很少回去, 隻能斷斷續續地得到她的一點訊息。再後來她的手機和家裏電話號碼都成了空號,音信全無。大前年父母開始了半年成都、半年深圳的候鳥生活,終於夏天我可以回成都了。但是偌大一個城市, 找個人猶如大海撈針, 唯一的線索就是她的原單位。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去了那裏, 已是麵目全非, 不死心的我在嘈雜的人群中看到一個穿製服的人, 冒失地上前詢問, 那人將信將疑地告訴了我她工作的大樓。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工夫。
突然的重逢帶給她些許驚喜, 四目相對時那些逝去的年華和沉澱心中的感覺如昨日重現。我們相約改天一起吃頓飯敘敘舊。可是直到我回日本, 她以種種理由一再取消約定。我以為幾年的空白還是難以填補, 哪怕曾經情同手足。第二年回成都時我猶豫再三, 要不要聯係她, 唯恐打擾了她的生活。可是年少純真的友情總縈繞於心頭, 要是換個人我早就無所謂了。一如當年容忍她的遲到和失約, 我遲疑著拿起了電話, 這次她很爽快地約了見麵時間和地點。
那天我帶著兒子,她帶著女兒來了, 見她大腹便便的樣子我隨口問道: 現在國內政策開放啦? 她沒有馬上回答我。趁女兒去洗手間, 她告訴我已離婚, 現在的老公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北方男孩, 比她小十一歲, 我不禁脫口而出: 你比王菲還厲害! 籠罩在心頭的那絲陰影也瞬間煙消雲散了。
別後又是一年半載, 好在現在有網絡, 保持聯係不是難事了。上個月在MSN上遇到, 互通近況, 又交換了孩子們的照片, 她說以前不能理解她的母親, 甚至有點恨她, 經曆了這麽多總算有點明白了。我想就讓那些年少無知的錯, 為愛付出的代價, 成為我們青春的印記, 生活中仍有許多意料不到的風景在前方等著我們。
無論如何, 祝願我永遠的朋友, 幸福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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