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紀行—浮光掠影篇 (十) 西雙版納的夢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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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提到的“胖軍官”姓王,大家叫他胖王,是個小小的幹事。大半個小時後胖王把我帶到一間房間,然後就走了。隨後來了兩個看上去象是當官的,其中一個四方臉,長得威嚴冷峻,另一個個子稍矮些。兩人在桌子後坐上,讓我坐在對麵的椅子上。他們拿出筆與紙,放在桌上,我的隨身小包已被胖王沒收,這時也在桌上。

“站起來”,我站了起來。

“把衣服脫了。”是個炎熱的夏天,穿得極少。我很快就脫得隻剩短褲。

“全脫了。”我看看他們,臉色寒若冰霜,絕不是開玩笑,我沒有任何別的選擇。

“慢慢的轉一圈,跳一下。”我一概照做,沒有掉下什麽東西,也沒發現不該有的東西。

“穿起來,坐下。”兩人花了幾分鍾將我的包翻了一遍,當然什麽違禁品都沒了。我相信他們不會去查糞坑。

“你到緬甸去都幹了些什麽?每一個細節都要交代。”我知道同樣的問題劉道好肯定也答過一遍,不能給自己找麻煩,於是我不厭其詳地把二十四小時中發生的一切敘述了一遍。

個矮些的仔細地做著筆錄,兩人交替發問。

“照片怎麽回事?那女的是誰?住在哪裏?”對我來說實質性的問題終於來了。

大半個小時裏我反複掂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早聽人說過:“坦白從嚴,抗拒更嚴”的道理,坦白肯定是死路一條。我把從認識到分手的經過仔細地描述了一遍,兩人還算是正人君子,既不八卦更不下流,放過了對細節的拷問。我有她的詳細地址,就寫在放他們桌上的通信錄裏,我不信他們找得到。我就隻說了她的城市,不說不行,在我的敘述中我替她買了回家的車票。

審訊結束後,他們要求我取出相機中的膠片,他們要去衝洗,我無奈隻能對著窗外的圍牆把底片拍完。他們扣留了我所有的錢和值錢的物品,一個背著槍的戰士把我押到會議室,讓我坐長椅上,他則在我麵前走來走去。我坐了會,在征得戰士的同意之後,躺在了長椅上。我望著窗外的芭蕉樹,希望一切隻是個夢,心下一片茫然。

如果我那時就知道將被扣押整整一個星期,我想我會瘋掉的。

我後來得知審訊我的兩個人,個矮些的是指導員,四方臉的是站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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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九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被監視了八個小時,終於得到了一點自由,盡管依然受到很多限製――至少還不能離開打洛,事情仍未解決。

在那個會議室裏,窗外依然是西雙版納的風光,群山在遠處起伏,頂端籠罩著白雲,近處是稻田,間或有一些芭蕉樹及鳳尾竹。心情異常的緊張,胡亂猜測著可能的結果。

不再寫這些了,惡夢一般,且事情也未了,待到我平靜下來後再續寫。

不知西雙版納的魅力究竟在哪裏,總之並未產生一種震撼的力量,象第一次聽鄧麗君時那種驚喜,也許不會有了。也許我最終對西雙版納產生了異乎尋常的期盼,結果是希望大失望也大。

如今坐在這裏,剛洗完澡,在衝完最後一朵肥皂泡沫後,水沒了,所以也就沒能洗衣服。

天慢慢暗了下來,沒有手表,估計在八點之後了,心情好象並不太沮喪,我大概已經能接受現實了。

日記(九二年七月二十七日)

昨天他們告訴我時間於我已不再重要,所以他們不肯歸還替我代管的手表。

我現在有點厭倦這裏了,倒並不全因我目前的遭遇,實在也沒有什麽令我特別有好感的東西。外來客匆匆趕來遊覽的集市,充其量就是個農貿市場外加小商品市場,且規模很小。生活的不便也是顯明的。所以,我能理解當初的知青把這裏稱為窮山惡水,無論如何欣賞大自然的美妙風光得吃飽了撐著才做得到。

我在猛洞河遇到的那個昆明女孩,是第一個對我大誇西雙版納的,以後劉道好又把西雙版納吹成了仙境。我還有橄欖壩及猛侖植物園未去過,會感動我嗎?如今我深深懷疑。

出門已有二十多天了,恍若隔世。不知對這個國家多了些什麽認識,我對我所看到的一切,失望多於希望。

我的這個故事到目前為止已經令我自己都驚訝,昨天和今天,我都覺得我是一個故事中的角色,或者在人為地編故事,所以依然是有驚無險,哪怕真被拘留三個月。我最震驚的是我的這種態度,我在懷疑我這麽超然或者屬於自暴自棄,但我不信我會有這種傾向。

當然我還得繼續我的旅行,這種旅行衍生著我內在的生命,也許正屬於我的本質,它力圖擺脫大都市的擠壓以及生活的巨大責任與痛苦,所以它會越軌,一定會的!這是個豐富燦爛的人生,如城市夜間的燈火,縱然有失意的小孩彳亍其間,他也都會感到溫暖快樂。

我有時會被自己感動,被自己與別人交往的某些瞬間感動,那些個動人故事,也許就沒有動人情節,也許對方在那一刻渾然不覺我的感動,那都沒有關係,孤獨失意時我想到那些時刻,就有一種深沉的溫馨在我心中堆積。

剛才得知我今天很可能脫不了身,也許得待上兩三天,盡管是住招待所,但同拘禁還是很相象的。一定要耐下性子,就當被拘留五天,到底還是可以到處走走什麽的。

現在可能是下午的二時半,烈日當空,非常悶熱。打洛的兩點,太陽在頭頂正上方,故而是最熱的時刻。而房間中雖悶熱,可昨晚洗的幾件衣服,到現在還很濕。剛才我把衣服曬到了戶外,相信一小時就能幹。可此地正值雨季,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來上一場大雨,得時時留著神。

這種不得自由的狀態已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也許回到上海再看這兩天的筆記會很驚訝發生了這種事。

剛才去找他們的站長,得到的消息更不妙,說最起碼要四、五天,這是一個足夠令我發瘋的數字,我不知道我會怎麽樣。

也許我該開始寫《西南紀行—浮光掠影篇》了。

站長說他得發個電報去上海查查我有無劣跡,這樣電報一來一回估計得兩、三天――還取決於上海方麵的回複速度――沒準真要四、五天,同拘留一周也差不多了。今天星期一郵局不開門。我開始不覺得這是個故事了,因為焦躁與擔心令我有切膚的感覺,這可不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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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初的幾個小時裏,我連皮帶都被沒收了。初步調查證明我起碼與販毒之類的活動無關後,看管鬆了一些。荷槍實彈地監視我的武警撤了,皮帶也還了給我。到了晚上,他們告訴我,我必須住在武警駐地隔壁的武警招待所裏,不得離開,但想吃什麽就可以吃什麽,所有吃飯住宿一概記賬。

一兩天後,他們去緬甸查了,並且洗出了我的照片,沒有發現問題,於是我被允許在打洛範圍內溜來逛去,但不可離開打洛。事實上我沒錢沒身份證,根本走不了。唯一可以讓我得到一點安慰的就是武警招待所的老板娘及兩個女服務員,她們都待我非常好,從不提及我的處境,就好像我真是在這旅遊的一樣,一點都沒讓我覺得我是個身份特殊的人。兩個女服務員中的一個叫小魏,生得溫柔可愛,經常會一邊洗菜一邊與我聊天,問問我在上海的情況,弄得我雜念叢生並不停地責備自己怎麽如此的荒唐,可見“災星未脫,色心又起”真是可能的。

人在異常情況下居然會想些以前的不起眼的小事,很奇怪,但我那時就是這樣,那些天我反複想起大學時的一件小事。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上完了一周的課準備坐車回家(那時還是一周上六天課)。在車站上等車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車站周圍沒有躲雨的地方,我隻能站著淋雨。就在這時我聽到身後有人說:“先生,你可以到我的洋傘裏來。”一個女孩,撐著一把不大的女用傘,站在我身後。我道了謝之後就躲進了她的傘裏,雨很大,她的傘遮住兩個人很勉強,我與她不得不挨得很近,就算這樣也還是有些淋濕,所幸車子很快就來了。上了車之後心情輕鬆了很多,我問她:“你是那個係的?”這個問題有些勢利,好像人家就該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一樣,畢竟我們學校周圍還有好幾所專科學校。但是跳舞時和女生搭訕都是這樣問的,下一個問題就問人家幾年級。她的回答讓我始料不及,“噢,我不是學生,我是廠裏的。”我一下子不知說什麽好了,我以為最壞情況她是周圍某大專學院的學生,後麵的談話我完全的不知所雲。但我心中對她有十足的好感,一路都在掙紮,想問:“你在哪個廠工作啊?”終於,車子到了終點站,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車時天已放晴,再也沒理由共用一把傘了。我們互道了再見,我再次謝了她,但那個問題始終沒問出口。

不知多少次我責怪自己的怯懦,我甚至想周圍一家廠一家廠地找,我要找到她,告訴她我想與她成為朋友。但她見到我時會說什麽呢?太瘋狂了,會嚇到她的吧,我想。

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這女孩的援手觸到了我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她陪我度過了打洛的艱難時刻,並讓我記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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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頂~ -老梅子- 給 老梅子 發送悄悄話 老梅子 的博客首頁 (6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1:02:09

頂,相當好看。。 -得了吧- 給 得了吧 發送悄悄話 得了吧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1:50:02

我正跟你要帳那,嘿嘿~~ -twinlakes- 給 twinlakes 發送悄悄話 twinlakes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22:11

DING~跟讀~~ -twinlakes- 給 twinlakes 發送悄悄話 twinlakes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9/2009 postreply 12: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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