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到底是誰最後下的狠手?”德方又氣又急再加上餓,許是連人也變得傻巴巴的了,把剛才羅三爹苦口婆心變著法兒告誡他的話兒全忘了,滿嘴跑牙翻過來倒過去也就會這麽一句話。
“別急,瞧我這不是在幫你分析嘛。”子民伸手在褲襠裏掏出家夥,對著那老式的大門就撒開來,熱氣騰騰的直晃眼。
“我這兒還有第三點,這第三點嘛,你過來,我對你耳朵說。”
德方最看不慣子民這種拿秧作勢的派頭,可眼下他是六神無主,巴不得能有個人給他出個主意,明知道眼前這小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卻也有法無法由著他幹折騰,拿自己開涮。
“去問你家大舅子!他一定知道是誰幹的!”
“問過,可人家嘴緊,什麽也不說!氣死我了!”
“那這事兒就有幾分明白了。他不說?對吧?那就說明這裏麵一定有名堂。肯定是他搗的鬼。”
“老牙膏?他其實也犯不著下這狠手呀!說到底,我們還是論親戚的呀。”德方其實並不糊塗,事情的關門過節他都一一盤算過。
子民收起懸掛在褲襠外的家夥,回過頭來,“這你還沒鬧明白?白活了二十好幾,就你!就你們家那幾間房子,你家德圓將來要是娶親,怎麽著也得分占一半。可現在呐?啊?他家二丫頭一嫁過來,這不獨門獨戶獨占啦!俗話說得好,拳頭往外打,胳膊肘往裏拐。話又說回來了,他為了二丫頭,也還不是為了你,對吧?啊?”
這句話也真夠損的,把個德方噎在門檻邊,半天沒回過氣來,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嘴巴上吹起了白沫。
“別急別急,教你一招。今天你先按兵不動,等明天下晚時分,你找個事由把二丫頭誆出來,霸王硬上弓把她給做了,還怕她不屁顛顛跟在你身前馬後,屎啊屁啊竹筒倒豆子實打實全數都倒給你。到那時,你占了理,又占了他的人,吹彈唱做打,這滿台的好戲,怕還不讓你一人全拿咯?!”
“做?……做什麽?拿什麽做?”德方眨巴著一雙大眼,困惑不解呆頭呆腦的孬慫樣兒。
“嗨,你怎麽就什麽也不明白?!少不更事,真是少不更事哇!”子民是替人家幹著急。那年月,是有那份心沒那份膽,就算有那份膽,也沒那份能耐,基本上是男人不能舉女人沒月事。夫子說了,‘食色性也。’其實也很明了的點破,先有食再有色,先吃飽肚子然後才能幹那事!其一,德方從來沒思謀過那事,完全是個楞頭青門外漢;其二,德方肚子裏是四壁皆空,自然色即是空,空便沒了色也。
子民是天罡地刹轉世,混世魔王脫胎,但凡下三路的爛汙邋遢事,沒他不會的。瞧,眼下他這不正在言傳身教,撮掇德方去做那陰損缺德爛門檻倒灶台的溴事。
那年月鄉下閉塞民風醇厚,人們凡事兒都還愛抓個古譜兒挑個舊理說話,開口閉口就是‘往常怎樣怎樣說的怎樣做的’,頂瞧不起的就是男女之間蠅營狗苟之類的齷齪事。甚至到了談婚論嫁地步的男女之間,也靠著‘男女受授不親’這根古弦兒,至少是麵子上大夥都是這樣。這種古樸敦實的風氣,一直綿延了幾千年,大概也就是前不幾年才基本上在中國這個古老的有著黃河文明傳統的東方國家絕了香火,隨著那浩浩湯湯汙汙染染的黃河水,東流一去不複返。
就連那些一向來就厚顏無恥男盜女娼的當權者們,也知道這種根深蒂固的道德民俗規範力量,深諳文明傳統的要詣,不僅口念心熟,經常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而且還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巧妙的運用在政治事務管理當中。
比方說,要對付某個政敵,或者是嫌某人有礙手腳,不去溝通交流,必然是搶先動手,將對方打倒在地。卻依然不甘心,就張羅一切能量去造謠惑眾,美其名‘大造革命輿論’。先指定你是反革命,罪大惡極,等等等等,老百姓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信不過你說的話,因為都讀過‘放羊的孩子’的故事,沒讀過的人也大抵都聽別人說過。不但不聽而且不信,更有甚者,對這類人,百姓們卻大都報有同情之心。領導們自有領導們的手段,不然他們憑什麽開口閉口就是‘教育廣大的群眾……’,既然能教育你,就是有身段,肚子裏有沒有學問不要緊,要緊的一是有大棒,二是會權謀,三是愛讀古書,曉得利用民俗道德的規範能力。比方說,某人是反革命,罪大惡極,人家不愛聽,別急,下頭還有話兒呐,加上‘生活作風敗壞,破壞他人家庭,亂搞男女關係,與有夫之婦、有婦之夫……’後麵的詞兒不說,幹脆給免了。若是果真要說,大多數情況之下是說不出所以然來的。但是,不說或者說不出也並不妨事,百姓們一如既往的厚道,自己厚道便拿定一門心思,覺得一世上人等都同他們一般厚道,不分青紅皂白也分不清青紅皂白,大張撻伐,群起而攻之,人多勢眾,光吐沫星兒也能幫你把對手淹死。瞧瞧,這就叫‘人們群眾的汪洋大海’!
其實按年齡論起來,德方也是血氣方剛正當年的大小夥子,兒女之事也不能說一點兒都不懂。特別是年前撐開肚皮吃大鍋飯那陣子,他還親眼就瞧見過一回。
那次社裏剛宰了頭肥豬,德方嘴巴大肚皮鬆,特別愛挑吃那肥膘肉,狼吞虎咽一頓,又灌了一海碗生水,結果鬧肚子,上工時老往那南瓜嶝子上跑,方便過後覺得輕鬆不少,滿腦子裏還在思謀著晚飯時還得打白蘿卜燒肉裏再多挑它幾塊肥肉,好好過個癮解解饞。一邊想一邊腳下就帶個彎兒,繞過一個小方塘,蹲下來看那青蛙骨朵,也就是如今人們所說的蝌蚪,黑壓壓一片又一片的,其實無非是混混時間,消極怠工。就聽得身後的國營苗圃場那塊臭椿樹苗地裏,傳來緊一聲慢一陣的‘吭嗤吭嗤’很大的響動。不像牛吃草,難道是羊肯樹皮,也不對呀,羊再不濟也不會啃那臭氣熏天的椿樹皮。那……難道是人?人跑到這種蒼蠅蚊子都懶怠光顧的臭地方做什麽呀?德方不免好奇,躡手躡腳朝聲音傳來的地方靠近。
就見得地溝裏一上一下疊臥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光著下半截身子,那男人‘吭嗤吭嗤’在上麵使狠勁,那女的在下麵發出浪聲浪氣酸溜溜的怪叫。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情不自禁往近前跨了兩步,原來是本村的軍屬寡婦施冬花,二十出頭的娘們,眉眼長的到還有幾分模樣,黝黑的皮膚,肥拖拖的大屁股頭。剛嫁過來時,老輩的都誇她,說是這小媳婦‘肯生養’,沒準能下五個八個崽的。那時候,說話辦事都興跟俄國老毛子靠,鼓動人家多生多養,爭做‘母親英雄’。男人家也姓王,同德方一個姓,三代單傳,得了這個吉利話兒,滿心喜歡,實指望能從此這婦人能添人添丁振興家門。
誰承想過門都幾年了,連個雞蛋都沒下出來,男人一氣,跑出去當兵,‘一人當兵全家光榮,一人當兵全隊/村/社光榮’,那個紅花紅標語,鬧騰得毫不相幹的人都滿臉喜慶,臉蛋上象貼了塊染紅的雞蛋皮。人家生兒子時都作興發散紅雞蛋的,冬花沒生下兒子,發不成紅雞蛋,帖上點紅標語,戴上朵大紅花,也是差強人意的好事情。可光榮榜上大紅顏色還沒褪盡,就得到上麵傳來的噩報,冬花男人真的就‘光榮’了,到底是怎麽死的,冬花也不認識字,說不清楚,也可能是那公函上沒十分說清。
冬花沒生養,又沒了男人,寡居在婆家,人家嫌她一張嘴吃閑飯,數落她克子克夫,挑個由頭一氣之下便給她掃地出門。二十幾的寡婦,也真是可憐。可惡的是,左鄰右舍的孩子們,從此就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她‘屎冬瓜’,多半是受到婆家人的支使。
德方一眼就認出了下麵的冬花,可上麵下死命壓在冬瓜身上的男人到底是誰,總也瞧不清臉,一下子認不出,不免幹著急,喉頭裏毫無意識的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嘴巴也情不自禁地咂巴出響動來。擱現代話來講,那是這年輕人觸景生情,動了那不著道兒的邪門心思。
這一連串的響聲,驚動了地上如膠似漆癡癡迷迷的一對好人兒。那男人猛可的一抬頭,發現屁股邊上直棱棱的站著一個大小夥子,直勾勾的拿眼瞧著他,臉上頓時就由桃花紅轉變成死灰般的玫瑰白,本來也就半伏半臥的姿勢,也來不及起身,屁股往上一抬,右邊的膝蓋打冬瓜小肚子上一拖而過,雙膝攏在一處,什麽話也不說,衝著這不僅壞了人家好事而且太沒情致的德方沒命的隻顧磕頭,‘啪’的一聲響動,硬梆梆的樹根旁落下一隻又圓又亮的玻璃蛋兒。再仔細看那磕頭如搗蔥的風流男子漢,也就成了睜隻眼閉隻眼的獨眼龍。
德方貓腰拾起那隻玻璃假眼珠,在看看跪在地上的漢子,終於讓他對上了號。原來這家夥叫李扣才,其實小時候家裏窮,也沒起個大號,人人都叫他狗崽,直到後來當兵入伍成了革命軍人,也就順手糊弄個名兒,圖個諧音而已。就住在橋東,說是在朝鮮戰場上讓鬼子打瞎了一隻眼,二等殘廢,複原回家來,手不能提鍬挖土整地肩不能擔籮筐糞桶,人長得倒也還算標致,高條個頭兒,嗓門洪量,笑起來能掀動屋上瓦,鎮日裏也就是敲東家鍋蓋,蹭西屋灶台,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見施冬花年輕小寡婦一個,有事沒事就愛往跟前蹭,自稱同她死鬼男人是過命的好兄弟,同生死共患難的好戰友。無非是揩點桂花油,解決一下生理上的不時之需。這不,還真的就如了他的願,兩人到底合在了一處。
再扭頭看那地上的女人,依然是黑裏透紅桃花兒般的臉蛋兒,一點兒也不避諱,一點兒也不嫌肮髒,迷糊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迷迷的就上上下下瞧著他德方。
德方順著她的眼睛,上上下下也在她身上一睃,就看見那他沒有妻室的男人本不該看到的地方,心中猛一個激靈,就覺得渾身血氣亂翻,腳底發飄嘴巴發幹身子中間那東西--,嗨,還是不說為好。年輕男女每每遇到這種事,容易犯糊塗。德方也是年輕人,自己是男人而躺在眼前的是女人,當然也就犯起了糊塗,正滿腦子心事想著依葫蘆畫瓢,學著也做一回那糊塗事,猛可的就聽得有腳步聲傳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有好幾個人正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趁小夥子一愣神,狗崽抄起地上的衣服,一把奪過捏在德方手上的玻璃假眼球,撩開一雙長腿就撒丫子溜了號。那利索勁兒,一點兒也不看不出是個二等殘廢。地大樹小但林子深,轉眼就沒了人影兒。
女人收斂起精神,拍拍屁股,褲子往上一拉,沒事人似的一扭屁股就走,還回過頭衝他有情有意的飛個搔人癢癢的壞笑。
自個兒不正經卻還老是喜歡教別人學壞的子民,見德方幹癟個苦瓜臉不言不語的,哪裏知道他正在回味著當年的那段豔遇,還一迭聲的給他鼓勁打氣,甚至動起手來推他,無非是想看看德方與羅家的笑話,給他那平淡而有忿忿不平的餓肚子的日子,添點兒樂趣。
德方似乎有了點兒頭緒,伸手推開子民,晃晃悠悠的轉身就走,卻也不回家,徑直折回原路,又來到羅老大的家,也不進大門,一個閃身,躡手躡腳就一頭鑽進了二丫頭的西廂房。
二丫頭住的地方說是廂房,其實也不過就是在靠灶間的窗沿兒下,用割碎的稻草麥秸杆兒和上水泥巴,壘起到膝蓋高低這麽一截兒,等它風吹日曬個三五日,接著再壘那麽一截兒,再等它個三五日,打中間立個小窗戶臉兒,接著再壘,有那麽個一人高低,順著老屋屋沿兒,架上多多少少幾十根玉米秸向日葵杆兒,拿自個家裏手工搓成的麻線繩子紮牢實,上麵鋪一張大大的蘆席,而後再厚厚的苫上麥秸。花錢不多,不管風吹雨打,總算有個窩兒,還真有點兒冬暖夏涼。老大的姑娘家。總不能老是同年長的哥哥嫂嫂們擠巴在一間房子了,也不好同上了年紀的一對老人擠在堂屋的板床上。鄉下人,窮日子窮將就窮打發,這也叫有法無法沒有辦法的辦法。
廂房裏一張用兩扇老式槽門搭起來的小床,床頭用土坯搭個架,上麵擺一隻顏色暗黑的小木箱。光看那箱子上銅鏽斑駁的老式銅鎖,就不難看出這隻木箱的年頭和來曆,說不定是羅老大的老娘當年的陪嫁妝。
二丫頭早早就睡下了。鄉下人向來就愛早睡早起,既省了糧食又省了燈油,說是‘早睡早起,省了柴禾省了米’。外國人搞什麽‘夏時製’,天長夜短的時候就把時鍾往前撥一個時辰,到秋分時節夜長天短,就再給撥回頭來。中國人好學,凡事求上進,也攙和著跟人家與時俱進,夏天也往前撥冬天也往後撥。可國家終究是大,有人愛撥有人又懶怠去撥,結果鬧騰的誤了飛機搭錯了火車,結果還是關起門來,一致決定就這‘夏時製’這碼子事兒,咱們不跟人家學了,吃喝拉撒睡還是依老章程為好。這號人,終究沒鬧明白,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自古以來就是咱的國寶,‘夏時製’的版權,是咱中國人的,外國人那是跟咱們偷學的,就跟馬可.笸籮打中國把比撒大餅的技術踅摸回意大利一樣。
此時此刻,可千萬不能在二丫頭跟前提大餅的事,那等於是在要她的小命。可不是嗎,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正是長身體愛打扮的年華,卻整天吃那些‘小秋收’棉花葉糰子充饑,說起來都讓人寒磣,當年標標致致風風火火的大姑娘,眼下連上茅廁都得提溜個小棍棒,得用那不起眼的小道具掏出滯留在腸子裏的那些黑鐵一般硬氣的糰子來。
小村小鎮小家小戶的,說不上什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是那時候風氣還算正,不象現在住家裏外得裝三道門,窗戶上也釘鐵柵欄,為了好看,全用不鏽鋼,大太陽下直晃人眼。再者,那時節,其實也沒什麽好偷好拿的,就算有幾件老古董式的破舊家具,倘開門讓你去拿,諒你也沒那份力氣搬弄得動彈。好些人家為了挨過大冬天,抄起斧頭想劈屋裏的立櫃,好拾掇幾片劈柴生個火取暖,斧頭提溜到半道兒上,就沒得力氣再也舉不上去,隻好狠狠的輕聲長歎一聲作罷。這樣倒也因禍得福,保全了一件大家具,日後重新將外麵油漆一兩遍,裏頭襯貼幾張舊報紙,娶媳婦嫁女兒時恰恰派上了用場。
二丫頭雖說是待嫁的大姑娘,也就是古書上說的‘二八姝麗’之年齡,也一般‘在鄉隨俗’,一扇破敗的小耳門,從來不關,也就是半開半掩者。誰都可以隨手推門而入,進屋要敲門?沒那話兒!鄉下人管那叫‘脫褲子放屁――多費事’,相當俏皮的一句歇後語。
德方用左膝蓋一拱就進了二丫頭的房,也不說話,悶聲大發財倒頭就往姑娘的被窩裏鑽,二丫頭嚇得差點沒背過氣去,稍稍一緩神,張嘴就要叫喊,小夥子有備而來,早料到有這麽一出,手腳麻利的捂住姑娘的嘴,搗騰出另一隻手,就要褪人家姑娘身上的衣裳。兩人互相掙紮互不相讓,本來就沒什麽力氣,又這麽短兵相接不依不饒的激烈交手,片刻功夫就都累得氣喘籲籲,渾身發軟,不約而同的停將下來好喘口氣。都瞪大眼睛瞧著對方,說不上是生氣,也看不出有什麽激動的跡象,就那麽相互對視著,不停喘大氣,嘴巴裏的青菜榆樹皮的味兒,全噴在對方的臉上。對視了好一陣子,相互又傻乎乎的咧開嘴笑將起來,情不自禁的都鬆開手臂,卻又立馬合在一處,有氣無力的摟合在一起。
《王德方》(河山人物之八)二、失之東隅二丫頭無緣洞房夜(2)
本帖於 2009-01-09 20:23:10 時間, 由普通用戶 NOFRE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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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有點暴力有點黃啊,嗬嗬
-滿籠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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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9/2009 postrep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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