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新知青”下鄉熱: 八成大學生村官出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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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輪“知青下鄉”

新一輪“知青下鄉”

從2008年開始,中共中央組織部決定,用5年時間選聘10萬名高校畢業生到農村任職。在此之前,遼寧、江蘇、北京等地已試行此政策多年。2009年,北京市三年前選聘的第一批大學生“村官”即將合同期滿“卸任”,他們同時麵臨著下一步的出路問題。

特定意義上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所指的事件,發生在上世紀60年代末。較之“老知青”,此番大學生下鄉也是讓知識服務鄉村,同樣麵臨城市的就業壓力,且帶有行政意味,我們因此把當下的大學生“村官”稱為“新知青”。

兩次“知青運動”當然無法類比,上一次是強製性色彩濃厚的政治動員,而這一波雖也有政策性激勵,但一些大學生帶著“改造鄉村”的理想化情結自願“上山下鄉”,早已不是孤例。

無論是行政動員,還是個體自覺,我們對他們的關注都出於對中國問題的探討:新一輪“知青下鄉”有怎樣的政經背景?80後“新知青”給中國農村帶來什麽真實變化?他們與中國農村的未來之路在哪裏?

80後女大學生的村官生活

母親對於女兒當村官不以為然:“好不容易把她供出來,結果又回到農村了。”


畢業僅半年的女大學生劉榮華,帶領歲數跟她父親甚至爺爺差不多大的老黨員,治理這個800多口人的村子

本刊記者/張鷺(發自河北、江蘇)

為村裏打了5眼機井,修了一條350米的水泥路與鄰村相通。這是女大學生村支書劉榮華上任不到3個月交出的施政答卷。

今年3月25日,這個去年剛畢業的“80後”女大學生,全票當選為唐山市樂亭縣大相各莊鄉王潘各莊村的村支部書記。

一個年僅22歲的小女生,何以在短期內贏得村民和村幹部的認同?劉榮華的上級、大相各莊鄉黨委書記鄭洪濤說:“你不能隻注意看得見的那點成績,還有那些看不見的呢!”

樹立威信

劉榮華當選之後才發現自己接手的是一個負資產的村:沒有企業,上屆村委修路把村裏唯一能賣錢的樹林給賣了,村裏的集體機動地也租給了別人,目前還有20多萬元的債務。

“ 快栽秧了,再不打井,又該打架了。”上任半個月,有村幹部提醒劉榮華。在樂亭這個蔬菜大縣,水和交通是農村發展的兩大製約因素。具體到王潘村,用於灌溉的 19眼機井有7眼經常不出水,村民隻能排隊澆地,但時間不等人,排在後麵的人等別人都澆完地,節氣也過了。每到栽秧季節,都是村裏爭吵打架的旺季。“因為缺水,很多人不敢種蔬菜,隻能種玉米,靠天吃飯,而一畝地用來種玉米,收入頂多1000多元,如果種西紅柿,少說也得5000元。”1985年曾擔任村支書的史少勝說。

麵對上任後的第一件大事,劉榮華表現得很謹慎,“怕她們騙我,糊弄我是個小丫頭。”劉榮華拉著大她5歲的村主任黃新勇到地裏考察了一番,情況果然如此。算了一下,要解決灌溉問題,需要新打6眼機井。接下來的問題是,錢從哪來?

在王潘村當村支書前,劉榮華曾在鄉裏另一個村幹過半年村主任助理,對於如何為村裏爭取資金和項目,她並不陌生。這個村的包村單位是市民政局,劉榮華與代表民政局與村子接觸的幹部反複溝通,為村裏爭取到了20萬元的支援。能爭取到這個數目,除了對口因素,劉榮華的個人努力也不可或缺,鄭洪濤說,“在唐山地區,包村單位每年給村裏的支援,不成文的‘行情’是10萬。”

包村單位“承包”的時間是 3年,自從上一任包村單位屆滿,王潘村還沒有新的接替者。在劉榮華上任前,黃新勇為了打井的事,曾通過朋友去找過一些企業,“但你沒項目沒產業,人家不可能給你錢,你又不是希望工程。”劉榮華隻能通過鄉裏引薦到縣水利局和財政局,然後一趟趟地找上門去磨嘴皮子。她發動了從鄉黨委書記到一般幹事在內的力量幫忙遊說,直到兩個單位合計3.5萬元的打井款項匯到村裏的賬戶上。用這筆錢,村裏打了5眼機井。一位正在地裏澆地的村民說,原來的老井光走字不上水,新井打出來後,澆一畝地的電費從200元降到了40元。

劉榮華的另一個政績是修路。兩個月前,如果從西邊灤南縣的高各莊村進入王潘村,兩村間交界的土路是過往司機最頭疼的。這條路是村裏往外運輸蔬菜的必經之路,“蔬菜怕顛,一顛就壞。”村主任黃新勇曾想自己墊錢把這段路修成水泥的,被劉榮華製止了。

“這條路屬於村村通工程,鄉裏是有修路指標的。”根據這個判斷,劉榮華向鄉裏遞了材料爭取了一段350米的修路指標,又找同樣有修路需要的高各莊村籌了1萬多塊錢,加上村裏收上來的電費作為預付款,把路修了。欠款等工程正式驗收完,鄉裏給的修路款到賬後再還上。

劉榮華說,當地幹部更多的是困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裏考慮問題,“我的視野可能比他們開闊一些。”

而在村民們眼裏,劉榮華的大學生身份顯然在此過程中發揮了光環效應。史少勝的話代表了村民對她的普遍看法,“國家有支持大學生下鄉的政策,縣裏鄉裏對大學生村官也很重視,有些錢我們去要可能夠嗆,劉書記出麵就不一樣了。”而村裏幹過20多年的老支書史井俊,更是把大學生劉榮華比作“金鳳凰”,“落在哪哪跟著沾光”。

調和鄉村矛盾

得知劉榮華要參加王潘村的黨支部競選後,史少勝找到鄉黨委書記鄭洪濤說,“鄉裏如果一定要派她來參選,至少我不參加選舉。”

“他嘴上說是自己不參加選舉,實際上的意思是,他這一派的黨員都不參加啊。”鄭洪濤對記者說。

王潘村的村支書選舉,一直是困擾該鄉的長期病灶。此前,由於派係矛盾該村已連續兩屆選不出村支書,今年換屆選舉之前選了兩次也是無果而終。

“每到選舉村支書,你這派有希望當選,我這派的人就不到,村裏黨員人數就那麽多,有一派不到就湊不齊人數。”鄭洪濤告訴記者。

今年2月,已經是黨員,當時正在鄉裏另一個村當村主任助理的劉榮華聽說了這個事情,主動請纓,申請參加這個村支部的選舉。正為此事感到頭疼的鄭洪濤,決定用“公推直選”的方式,把劉榮華的黨關係轉到了王潘村,參加村黨支部的選舉。

在老支書史井俊的描述裏,現任村黨支部委員兼村委委員的史少勝是個攪局者。每屆選舉史少勝都要競選,雖然很少能當選一把手,其派性力量卻足以影響一把手的產生。在鄭洪濤麵前,史少勝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這個書記我也能當”。劉榮華確定要參選後,他的對策是,“你不是不從我們這裏選嗎?你來選了,我們也不到會,讓你選不成。”村黨支部的兩次選舉因此而流產。

劉榮華在成為王潘村支部的黨員後,開始了她與村民的接觸。“走訪一些村民,看看村裏需要什麽。”作為老支書,史井俊也不時向村民打聽這個大學生的情況,陸續聽說她幫村民收大頭菜,給村裏的孤寡戶留錢,“小姑娘家,心眼可好。”

結果,3月25日選舉那天,村裏在場的23名黨員全票通過,劉榮華當選王潘村支書。“其實史少勝可能也在觀望,他知道自己選不上,跟我說,那就讓她試試吧”。鄭洪濤分析這位攪局者當時的心態。

兩個多月後,看到了大學生為村裏辦事的效率,史少勝開始接納這位小書記。在中央電視台拍攝的一段修路的視頻上,劉榮華拿著高音喇叭在工地上不停地走來走去,叮囑施工隊,“厚度寬度都得保證好了,一定要保證質量”。而年紀比她大一倍多,個子高過她一個頭的史少勝,跟在劉榮華急促的腳步後,亦步亦趨。

“王潘村有個殘疾人,房子破得不能住人了,要蓋新房,但縣殘聯隻能解決一部分資金,史少勝聽說後居然主動借了他5000元,又發動一位村幹部的親戚借了他5000元。”這件事也改變了史少勝在鄭洪濤心中的印象,“這要在過去,他當不上支書,隻能是搗亂。”

按輩分算,史井俊是史少勝的族叔,兩人的家直線距離不到100米,因為一些陳年舊賬,兩人20多年沒說過話。中央電視台記者采訪完,借村幹部一起吃飯的機會,在劉榮華的斡旋下,史少勝當著鏡頭的麵,主動站起來向史井俊敬酒,自此,村黨支部內部長達20多年的矛盾被化解了。“他們其實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可能是礙於麵子,誰都不想說第一句,兩個人就這麽較上勁了。”鄭洪濤說。

“她是大學生,又不是本村人,在村裏沒有什麽私利的牽扯,說話辦事更加超脫。”鄭洪濤說,“比起跑資金、跑項目,她在村裏更大的作用在於調和村裏的矛盾,平衡各方利益。”

村官生活

劉榮華的家在離王潘村50多華裏的另外一個鄉,母親對於她當村官有點不以為然,“好不容易把她供出來,結果又回到農村了。”

做村官,對劉榮華來說,一半主動一半被動。2008年,劉榮華從石家莊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實習期間她曾在蘇寧電器做過一段客服,“每天打電話搜集客戶的反饋,再錄入到電腦裏,沒什麽挑戰性。”

因為學的是電子信息工程,之後在網上給一些電子公司投過簡曆,順便在6月份參加了河北省統一招聘大學生村官的考試,沒達到河北省的錄取線,但被唐山市錄取了。她在村官培訓課認識的一個女孩,因為找到了合適的工作,放棄了已經考上的村官資格。“說實話,如果就業形勢不那麽緊張,誰也不會主動想到回農村。”劉榮華說。

劉榮華以前在學校是學生會文藝部長,她的妝容還能在一張與女友的合照裏看到:灰褐色、燙成波浪的長發,剪得整齊的劉海擋住了眉毛。村主任黃新勇在去年12月份去鄉裏開會,還見過這頭長發,等到今年2月份她來村裏,已經變短了。以前在學校的衣服也都不能穿,跟同伴去買衣服,顏色以白、灰、黑為主。

村官的生活跟學校差不太多,鄉裏安排10個大學生住在鄉政府的宿舍裏。劉榮華和其他3個女生住一個宿舍,牆上糊著報紙,吃飯在鄉政府的食堂,一個菜一份飯,菜往往是白菜、土豆、粉條、青椒之類。這裏實行中午和晚上定時供水,村官們需要排隊接水,保證飲用和洗漱。男生們閑時打籃球,而劉榮華喜歡上網、聽音樂。

每天早上8點,她會準時騎著自己的女式彎梁摩托車來到3華裏外的村址。農村的事情瑣碎而繁忙,統計家畜,植樹造林,說服村民參加新農合,計生宣傳,任何一個上級單位的任務,到了農村基層都得由村幹部來完成。

據史井俊的觀察,劉榮華剛到村裏時,和村民說話還有些膽怯。鄭洪濤也覺得她有段時間有點沉不住氣,“村裏的自來水井老化該換了,需要20來萬吧,她急得不行,拽著村主任往我這跑,村兩委班子都來了,這是在向我施壓啊!”鄭洪濤至今感到好笑,“縣委組織部牛部長下鄉看望她時,曾對她說過,有困難找他去。結果她真的三天兩頭去找,牛部長也給逼急了,給我打電話說,讓她別再來找了,組織部肯定幫忙,但組織部也沒錢啊,幫個兩三萬還成,到哪去找那麽多錢給她?”

鄭洪濤說,其實這些錢鄉裏也能解決,“要集中全鄉的力量樹立一個典型很容易,但這裏有個公平問題,對她太傾斜的話,其他村怎麽辦?”

劉榮華自己也不好意思老是向上麵伸手,她心裏也在盤算著發展一些產業。她琢磨,一到冬天,村裏全是大白菜,能否加工成韓國泡菜?但轉念一想,很多蔬菜大縣都是這個路子,這樣會不會很沒有競爭力?她說,蔬菜包裝也許是一個比較現實的選擇,城裏人生活節奏快,沒空洗菜,我們洗幹淨包裝好了,做成那種開袋就能下鍋的。

記者采訪時,劉榮華正在隨縣裏組織的考察團訪問江蘇,參觀包括華西村在內的富裕農村,“說實話,可借鑒的東西有限。”劉榮華希望能有更多與當地農民交流的機會,因為“真正值得學的是當地農民的意識”。此次江蘇之行,她拍了很多照片,想用蘇南地區農村的繁華“刺激”一下村裏人,“雖然達不到這個水準,至少讓他們看到差距,提高他們的意識,讓他們把目光放長遠一點,我以後的工作也好做。 ”

前一陣號召村民清理街道時,正趕上插秧,白天幹了一天活的村民們,晚上不大願意再動了,這時候史井俊帶著一群老黨員把家門口清理幹淨,其他人也跟著動了起來。受此啟發,劉榮華想建一個村民活動中心,把村裏的健身器材放進去,讓大家有個交流的公共場合。她希望能以此帶動村民中的積極分子,“你要改變一個村,不可能就靠你一個人。”

剛剛上任3個月的劉榮華還處在和各方的磨合中,至於3年後,她說:“我沒想未來。” ★

村官突圍

他們對農村的理解與現實之間尚存在很多錯位之處。對此,有人選擇了適應,有人選擇了突圍

3個月了,陸成田一直憋著一肚子火。

3月初的一天,北京市平穀區人事局召集區內所有合同即將到期的大學生村官,宣讀了一份北京市政府有關續聘的文件。續聘一事,從此前有關部門一直承諾的“想留就留”,變成了“隻留20%”。陸成田續聘的打算,很可能要黃了。

這意味著,北京市首批招聘的2000名大學生村官,在距離合同期滿不到4個月的時間裏,將有80%的人必須再次麵臨出路問題。

難題

石景明是北京市平穀區馬坊鎮窪裏村的黨支部書記,是陸成田的頂頭上司。石景明至今還記得2006年3月村官匯報自己規劃的場麵:村幹部在下麵正襟危坐,村助理在上麵神采飛揚。聽著一個個氣勢磅礴的規劃,石景明心裏直犯嘀咕:“能實現嗎?”

陸成田自己有一個成型的規劃。在中國農業大學讀書期間,他就在導師的指導下,種植了一些中藥材,頗有心得。現在,他想把這個試驗移植到農村。在他看來,這至少有幾方麵的優勢:一是自己是學這個的,又有這方麵的實踐;二是自己的導師在行業內渠道甚廣,銷售應該不是問題;三是窪裏村土地資源豐富,人均達兩畝以上,正適合大規模推廣。

來馬坊之前,陸成田對村官的定位有二:一是“村助理至少應該算個副村級,在村領導不懂業務的情況下,還不是由你說了算”;二是主要負責發展生產,“帶領村民致富”。他記得,當時的宣傳中,有兩塊內容被著力渲染,一是“為副處級幹部儲備”,二是“為新農村建設加力”。

馬坊鎮是北京市2006年村官的兩個試點之一。當年共招收了30名村官。其中15名來自中國農大,15名來自北京聯大。由於上任的時間較北京市其他村官早了 3個多月,這些人受到了媒體幾乎密不透風的關注。陸成田後來的合作夥伴、馬坊鎮梨羊村村助理高浮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該鎮的30位村官,幾乎每個人都在媒體上露過臉。

要想推廣種植,先要讓村民看到好處,陸成田決定先找一塊試驗田。窪裏村書記石景明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由於村裏以前曾有過失敗的先例,大家對中藥材的前景並不看好。但在當時全民關注村官的大形勢下,村主任還是騰出了幾分地給他。陸成田於是遠赴河北挑選種子,同行的還有他的師姐、梨羊村的另一村官陳娟。

其他的村官也躍躍欲試,馬坊鎮開始進入第一輪密集的創業期:小屯村的助理程宣輝想辦一個家教班,給村裏的孩子免費輔導;高浮圖想著怎樣能將本地豐產的桃,供應給就在不遠處的順義設廠的匯源果汁。

陸成田的種子剛下地,就碰上了第一個難題:怎麽澆水?雖然水井就在50米遠的地方,但還是需要用管子把水引過來。村委會門衛張福恒可以提供管子,但是怎麽運過去?村民的架子車一趟就能解決問題,但問題是,村民會不會幫你?

陸成田原來想,這個試驗是為村裏做的,村幹部和村民提供點幫助理所應當。但他很快發現,村民根本不理他們這些大學生村官,把他們看成一群“不會幹農活”的“ 外鄉人”。村官們一腔熱血的致富理想,在村民的眼裏,隻是一個個來自於書本上的不成熟想法。他們滿腹狐疑,冷眼旁觀。村領導也在撂給他一塊地之後,任它生死由便了。

除了水的問題,還有很多現實問題。比如電的問題,澆水就要接電,電費誰來出。還有犁地、翻地、施肥等一係列問題。陸成田原來以為,這些雜事都會有人幫他料理,他隻需穩坐中軍帳,提供點技術方麵的支持。這種想法,在當時初來乍到的村官中非常普遍。東店村的大學生村官李豐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心目中的村官定位,其實就是技術員。

窪裏村黨支部書記石景明說,這一時期村官的一個特點就是理想化色彩太濃,“想法很多,但有點脫離實際”。到了第二年,村裏又來了一名村官,在石景明看來,踏實了很多,“叫幹啥幹啥,沒事就坐著。”

陸成田說,他本來可以把水管一根一根地扛到地裏去,但他不想扛,因為他看到了村民對此漠不關心。這種態度讓他意識到,即便自己的實驗取得了成效,也會在隨後的推廣中折戟沉沙。於是,這些被寄予厚望的種子,從下地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結局。

陳娟的中藥材試驗,由於沒有一塊像樣的試驗田,最終半途而廢;程宣輝的家教計劃,最終消弭在漫長的等待中;高浮圖專門去了一趟順義,發現匯源果汁早已有自己的原料供應商,並且非常穩定。

隻有二條街村的草莓項目看起來有些眉目。這個日後被廣泛宣傳的創業典型,為村官王麗娜贏得了北京市“五四獎章”等諸多榮譽。在其他村官看來,這一項目的成功,除了公認的村官自身的努力外,更重要的是村幹部提供的良好平台。

錯位

陸成田承認,自己以前對農村的理解,有些一相情願。他想象自己工作的第一幅畫麵,應該是“很多村民圍著我,問一些生產上的問題”。

村幹部對發展生產也不十分積極,石景明說,一方麵是因為土地已歸各家各戶,村幹部很少有發揮的空間。更重要的是,上級對村幹部的政績考核,重點也不在發展生產,而在維護穩定。

石景明說,維穩占據了村幹部太多的時間,以至於很難再給生產擠出時間。此事之所以占據了太多的精力,是因為他們不僅要處理已有的問題,還要緊盯其中的隱患。而後者讓他們的神經時刻緊繃,因為他們的考評直接與此掛鉤。“有上訪的就要扣分,扣分就是扣錢”。

但除了戶口等一些現實考量外,大學生村官就是奔著發展生產來的。《中國新聞周刊》采訪了馬坊鎮近10位村官,對這個問題的回答近乎一致,要麽是為了自己創業,要麽是帶領村民致富。

有時候,他們還要盡量避免陷入維穩的漩渦中。“一旦村裏有糾紛,他們就躲得遠遠的。”石景明說,他們管不了,也不願管。

“村裏的水很深。”一位不願具名的村官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有些糾紛可能涉及幾代人的恩怨,一個外來人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會為自己招來禍端。”一開始,他曾試著用自己的善意介入其中,但在有一次差點把自己賠進去的經曆後,從此對這種事敬而遠之。

而真正的威信,卻又總是在解決此類爭端中培養起來的。“得能鎮住他們。”石景明說。這就產生一個矛盾:村官要圖發展,需要在村民中樹立威信,而威信的建立,又往往存在於他們極不願意涉入的維護穩定問題中。

突圍

但有的大學生村官還是心有不甘。梨羊村的助理陳娟,在種植中草藥失敗後,又將視線投向了甜玉米。

她是這一撥村官中唯一的碩士。農學出身的她一直在尋找一個農業項目,在剛來的第一年顯得尤為急迫。

但馬坊鎮工業城鎮的定位,正讓農業的空間變得越來越小。在二條街的草莓項目獲批後不久,農業大棚的大門也漸漸關閉了。

在否定了之前的好多想法後,2007年初,陳娟想起了母校的nd413超甜玉米。這是一個早已試驗成熟的品種,口感與牛奶相近,推出後在農大很受歡迎。

由於不改變原有土地的用途,這一項目在2007年4月份順利獲批。

此時,由王麗娜和劉亞鵬主持的二條街村的草莓項目早已名聲在外,在經過了與農村一年的磨合後,村官們之前受挫的創業意願再次抬頭。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村官與村民之間的信任,已在過去的一年裏漸漸生長。陳娟的合作夥伴、村裏的另一位大學生高浮圖說,甜玉米項目後來能獲得推廣,受惠於他們在這一年中所做的兩件事情。

一是與村後的鐵路貨運站交涉,為村裏贏得了賠償。梨羊村緊鄰鐵路,經常有大量的煤渣傾倒於此。2006年春夏之交,大風卷著煤渣,吹向正處於受粉期的桃樹,幾成滅頂之災。村民找到村委會,正值村領導不在,兩位村官就把這活給接下來。

貨運站領導認定了兩位村官隻是想出出風頭,就以利誘之,說自己跟鎮上領導很熟,“說一兩句好話,就能給你們評個先進”。兩人沒理這一套,繼續交涉,最終為村民要回了賠償。

另外一件事,是京平高速施工時,堵上了村裏的排水管道,一些村民的東西被淹。他們倆拿著相機,把施工現場的情況一一拍下,最終也要回了賠償。

這兩件事情過後,兩人明顯感覺到,自己與村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村領導拍著胸脯對他們說:以後你們想幹啥,村裏絕對支持。沒有地,擠也要給你們擠出來。

甜玉米第一年試種的5畝地,就是5個村幹部一畝一畝擠出來的。第二年推廣的350畝,其中的300畝是陳娟從鄰村租來的,另外的50畝,來自於村裏的“比較可靠”的農戶,村幹部在其中的斡旋起了很大作用。

這350畝地,陳娟都會和農戶簽合同,給他們承諾一個保底價。“保底價一般是每穗3毛6錢。按照畝產3000穗算,這已經比原來種植普通玉米的收入高出三四百塊錢。”

“如果賣出的價錢高出保底價,多餘的部分,在扣除管理費後,還要還給村民。”這樣算下來,在推廣種植的2008年,農戶的實際收入接近每穗4毛錢,一畝地算下來差不多1500塊,比原來的收入高出一半左右。

銷售始終是個大問題。有人為她算過一筆賬,如果甜玉米賣不出去,陳娟和她的合作者高浮圖、王麗娜,將不得不支付高達35萬元的土地保底價。其中的絕大部分,將由陳娟承擔——2007年11月,由陳娟發起成立了“新三農特色果蔬產銷專業合作社”,陳娟任法人代表,高浮圖和王麗娜任理事。

陳娟相信,農產品不同於其他東西,隻要努力找市場,總能找到銷路。“大不了就是拉到市場上去賣嘛!”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在2008年的銷售渠道中,市場批發占據了差不多一半的份額。還有一部分,給了一個高端禮品的加工商。私下裏他們還在找一些其他的渠道。在鎮政府幫忙的高浮圖一聽說誰要買禮品,就會忙不迭地推薦這些甜玉米

自救

全額續聘的希望落空後,擺在陸成田麵前的路還有幾條:參加續聘考試,擠進20%的行列;參加專為村官準備的公務員考試;再有就是自謀生路。

前兩者陸成田不抱什麽希望。一是競爭激烈,二是加分因素在其中左右態勢。這兩場專門針對村官的考試,都製定了各級優秀的加分政策。其中續聘考試的加分幅度尤大:國家優秀加30分,市級優秀加20分,區級優秀加10分。“而試卷本身隻有100分,且隻按其70%計入總成績。總成績的另一部分,就是這些全額計入的加分。”

由於續聘考試距離政策的宣布隻有4天,加分因素在這些倉促上陣的考生中幾乎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果然,在平穀區所有續聘的30人名單中,各級優秀占了其中的28位。王麗娜憑借30分的加分,從原始排名的第57位一下子升至第1位。

由於優秀的評選標準不為人知,這些評選的公正性引來一些質疑。高浮圖搞不清楚,為什麽別人在奧運期間獲得的“首都‘迎講樹’活動先進個人”可獲20分的加分,自己同為奧運榮譽的“北京奧運會誌願者先進個人”卻沒有加分。

今年5月份專門針對村官的公務員考試,加分的幅度相對小一些:國家級優秀加12分,市級優秀加10分,區級優秀加5分。

在主動放棄了上述兩次考試後,陸成田開始在網上向用人企業投簡曆。

他發現,自己在農大時所學的專業技術,早已在過去的3年裏日新月異。學弟學妹們現在談論的熱點問題,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話語體係。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企業解釋自己這3年的經曆。發了10來份簡曆,沒有一點回音,陸成田有些喪氣。但高浮圖告訴他,自己發了不下500份簡曆,同樣杳無音信。

程宣輝接到了首鋼公司的麵試通知。這個從天而降的機會,來自於各大國有企業接到的市裏有關安置村官的通告。他的信息在通告上被首鋼看到,學食品的他於是順利地進入首鋼的後勤部門。多位村官在與《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交流時,都提及這個讓他們歎為觀止的成功案例。

陸成田和高浮圖決定不再作無謂的努力。此前他曾為第二輪任期內創業購買了紙箱機,於是在馬坊鎮敬老院的幾間平房裏,他們開辦了一家紙箱廠。

馬坊是平穀的工業重鎮,占地4平方公裏的工業園區和近2000畝的物流園區或行將破土或已開始招商。在陸成田看來,這些將為紙箱廠提供充足的消費需求。另外,平穀的桃香飄千裏,每一家桃農一年也要消費幾百個箱子。

對於最終還是選擇了自主創業,陸成田說,除了多條路都被封死外,還有始終吸引他的農村對於創業的各種便利。

比如,他們租了5間總共近百米的房子,房租1年8000元;他們雇了兩位附近村裏的殘疾人,每個月的工資每人不到千元。“這樣的成本,在城市裏都是不可想象的。”隨著郊區交通的日趨便利和周邊工業的快速興起,陸成田說,這些優勢將轉化為更為誘人的投入產出比。

唯一困擾他的是錢的問題。6月初,這個廠前前後後已經投入六七萬元,這已經耗幹了陸成田和高浮圖以及另外一位“二年級村官”魯書成有限的儲蓄。

唯一鼓舞他們的是銷售的形勢。開業一個月來,從淘寶網上淘來的訂單漸有增加的趨勢,5月31日當天竟然達到了創紀錄的10單。他們算了算,開業首月的收入已有五六千元。雖然距離賺錢依然很遠,但陸成田說,他已能夠看到這一天。 ★


“改造與被改造”的踐行

一些大學生帶著理想化情結自願“上山下鄉”,在“一村一個大學生”的政策洪流下,略顯孤獨

村裏年輕人大都外出打工了,跟村民們張羅專業合作社的,是大學生王德斌。這是河北省順平縣柴各莊,遠近聞名的貧困村。

最初村民把王德斌當成“北京來的人”。兩年過去了,合作社蹣跚著起步,他們也逐漸明白,王德斌和他們一樣“無權無錢”。

這個下鄉的年輕人多少帶有些理想化色彩,大學期間組織社團支農活動,畢業即加入一個叫“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的民間NGO,開展農村人才計劃。他自詡有著晏陽初、梁漱溟的誌向,“願意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

八十年前晏陽初騎著毛驢進村,城市知識分子掀起鄉村改造運動。他們將中國農村的問題歸為“愚、窮、弱、私”四端,主張以文藝、生計、衛生、公民“四大教育”分別醫治之。

王德斌出生於南方農村,相較“醫治”,他更願意稱之為“自治”。兩年前,這位有著“農民兒子”情懷的大學生,熱忱飽滿地回到農村;兩年後,他更為明白的是,村民仍是指望著“有權有錢”的人去改善他們的狀況。

“北京來的人”

王德斌到柴各莊,村民並不意外。一些村民看過“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帶去的一張報紙,上麵刊登了王德斌畢業前夕寫的一封家書。他在信中寫道:

“ 萬事開頭難,就算沒有美好的前景,我們也應該去做。想想為什麽占絕大比例的人口卻不能過著便利輕鬆的生活,為什麽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勞作卻抵不上別人幾個月的工作,為什麽別人可以拿退休金,而我們卻在60歲後還要臉朝黃土背朝天;為什麽別人有這個保險,那個保險,而我們生病卻不能及時醫治;為什麽大多人都把眼睛投向遠方,而不顧生我養我的地方?”

王德斌在華中農業大學的專業是農村區域管理。“我來自農村,所學與農相關,有責任也有條件回到農村,讓農民過上有自信、有尊嚴的生活。”

這封家書,建立了他與村民間的信任。

早在2003年起,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就對台魚鄉,包括柴各莊、小水村、史家溝等在內的周邊六個村進行調研,先後有兩名大學生駐村了解當地情況,組織發展當地合作社。村民並不清楚何謂NGO,知道他們從北京來搞鄉村建設,稱他們為“鄉建中心的人”。

鄉建中心的前期工作是組建老年協會、文藝隊。2004年,各類文化組織相繼轉型為合作社。

2007年7月1日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實施,當地已運行了2到3年的六個合作社終於可以改變“黑戶”的身份。法律施行的第二天,小水村的葛大爺就找到工商局,但隨後的注冊跑了兩個月,葛大爺明白,合作社缺個“明白人”。

“理論說得火熱,實際上農民自己並不明白合作社。”王德斌到順平縣要辦兩件事,一是讓村民搞明白合作社的事,二是搞明白農民如何合作的事。

8月29日,王德斌第一次來到順平縣,協助周邊六個合作社的運作。葛大爺到村口迎接,第二天又送他到五裏外的柴各莊,轉些天是史家溝、東五裏崗、南委村。

10月,王德斌返回順平縣城,先後到銀行、稅務、技監等部門谘詢。“後續工作像無底洞,領到營業執照之後還要辦理組織機構代碼證,逾期一個月罰款。農民不可能知道,也沒有任何機構履行告知義務。”他說。

王德斌就跟著村民跑手續,但這個“北京來的人”並沒有尚方寶劍。六個合作社為技監局“逾期罰款1000元”磨了整整七個月嘴皮子。最終免罰款辦下組織機構代碼證,又在稅務上卡了殼。

如此多番折騰,王德斌有些心涼,也越發明白辦事不易。他勸村民,“別著急,先做事”。他也在順平縣安頓下來,他的“安頓”,就是流動著住在村民家裏,家當是一包衣服,一箱書。

王德斌頻繁往返於各村,參加六個合作社的大小會。合作社有自己的理事長,而這個年輕人更像是拿主意的“領導”。他入股柴各莊“聞名柿子專業合作社”,成了社員。“聞名”是順平第一個在工商部門注冊成功的合作社,社員有48戶。

村民們看得很清楚,一個大學生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在王德斌眼裏,農民最盼望的還是扶貧款,“沒有錢也確實不能辦事”。王德斌就對他們說,“不能情緒化,把能辦的事情先辦了。”

王德斌開始著手眼前能辦的事。

小打小鬧的理想

農資站銷售點的土牆上,貼著一幅大字,“為理想而奮鬥”。作者是合作社的會計老靳,他有些拘謹,不像他的字顯得有力量。

問到理想是什麽,他說就是合作社。而對於這個理想,村民們沒有更多構想。

這是一片極為幹旱的土地,處太行山東麓,地勢崎嶇,經濟作物以果樹種植為主,品種主要是桃樹、柿子樹。柴各莊的四口機井被上屆村委班子承包給了外村人,灌溉用水靠購買,一小時60元左右。幹旱直接影響了果品的口味和質量,也限製了糧食作物的種植。

與幹旱的環境相比,王德斌麵臨的是更為複雜的心態和農村組織生態。

柴各莊有村民1400人,計300戶,到2009年6月加入“聞名”合作社的有69戶。柴各莊曾在2004年成立了兩個協會,一個老年協會,一個文藝協會。2006年轉型合並為合作社時,文藝協會退出。

“當時選舉理事,沒有選上他們的人,他們就要走。” 聞名合作社現任理事長於寶銀,王德斌稱她為於阿姨,她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我們合作社現在也拉起了自編自演的文藝隊,可不比他們差,宣傳效果也好。”

“雙方已經有些矛盾,以前的文藝協會繼續在村子的另一邊活動。”王德斌夾在中間為難,“想讓村民都組織起來辦事太難,他們自己都說,那是人民公社時候的事情了。”

柴各莊沒有村長,兩次選舉都沒有人票數過半。2009年初,村支書組織村裏一部分人注冊了另一個專業合作社。

合作社就是自願聯合、民主管理的經濟互助組織,王德斌想,隻要這69戶村民認同合作社是自己的組織,他們投票選理事,開會議事就開了好頭。王德斌為合作社描繪了發展藍圖,於阿姨為合作社提供場地,花費3000元加蓋了兩間房屋。

但實際上,這個柿子專業合作社還名不符實,“柿子產、供、銷一體化,邏輯上沒有什麽問題,但就是做不起來。”

合作社開會討論,統產統銷?需要生產標準化,69戶人家的柿子樹遍布山坡,王德斌還拿不出生產計劃;柿子深加工?村民說,“這坡上產的是水柿子,做成柿子幹不劃算。”

能立竿見影的是農資統購。“農資是每戶的必需品,統購統銷能降低農業生產成本,有一定的銷售量,利潤也可觀。”

王德斌分析,分散的小農市場交易成本非常高。農戶組織到一定規模與廠家直接聯係,省去中間環節,生產成本能降低一半。“鄉建中心有成功案例,大家一算賬,也都同意跟著做。”

2008年3月,由柴各莊、小水、史家溝三個專業合作社組建的農資服務部開始運作,從進貨、分貨到定價銷售、收回款基本由王德斌安排。

“第一年的嚐試效果不錯,盡管我們在分貨和管理上還有一些爭吵,4個月的農忙時間利潤近萬元。”由於利潤會按比例分還到社員手中,第二年社員積極性高漲,農資站的一切事項也都交由王德斌管理。

因為涉及行政許可經營,工商稅務部門還是會來找“麻煩”,王德斌不管他們,“他們要按紅頭收錢,我們也按紅頭辦事。他們罰款,不交就是。”

這一年,合作社開展了文藝表演、農資統購統銷、無公害柿子種植試驗、合作社骨幹外出培訓學習的活動。

在村民看來,這些事不來大錢,還是“小打小鬧”。合作社注冊運行兩年後,他們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談論最多的仍舊是扶貧款的“貪汙問題”。於寶銀希望“政府派來的大學生村官快點來,最好能做村長,不能做村長,至少也能監督扶貧款”。

2009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拓寬農村幹部來源,推進高校畢業生到村任職工作,實施“一村一名大學生”計劃。

相比大學生村官,王德斌顯得“沒權沒錢”,往後的角色也會更加尷尬。他的下一步計劃是組建技術服務隊,聯合附近的農業大學,為柿子產業化做準備。這仍舊是一件見效慢、見錢慢的事。但王德斌堅持認為,一件事不堅持五年以上,看不到成效。

“我之前想告訴農民如何做,現在認為每個人可以有不同的生活,唯一堅持的是他們能有一些最基本的權利。”在王德斌看來,最基本的權利就是能為自己說話,為自己謀利。“如何為自己謀利,並不需要人教,隻要放開讓他們自己去做。”

然而直到2009年初,六個合作社才相繼跑完所有注冊手續。

改造與被改造

也是2009年初,又有四名大學生到了順平縣。柴各莊兩戶村民給了他們幾間房。鄉建中心提出付房租,村民說,一年給個200塊吧。

這五個人組成團隊,細化合作社的工作,他們的目標是讓農民學會打理屬於自己的企業。

張可畢業於太原理工大學國際貿易專業,對幾個合作社的財務做了梳理,成為了六個合作社的“總會計”。“合作社有完整的組織機構,運轉良好,尤其是財務記錄,每月一次財務通報。”張可說。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到柴各莊的當天,正是農資站的結賬日。於寶銀負責每日的流水賬,張可建立了現金流、應收、應付賬本,教村民如何記賬。

這些大學生試圖改造農村的同時,也被農村的現實漸次影響。

包括王德斌在內,他們曾是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農村發展人才培養計劃”項目的學員。2004年起,人才項目每年挑選三十到五十名大學生,進行為期一年的理論與實踐培訓。

有人無法接受農村現實,中途離場,也有人加入鄉建中心,留在農村。至2009年初已有30名學員留下,分布在全國70多個村工作。

鄉建中心在小水村辦了農場。他們與當地一家農戶合夥,計劃養羊、養雞開發農戶承包的荒山,吸引更多大學生到農村創業。

徐英全今年20歲,培訓後期在農場負責放羊,直到7月培訓結束,9月回到學校。

“我說服了父母,休學一年,提早看看這個社會。”這一年,徐英全參加了中心的理論培訓課程、到深圳的玩具廠裝零件、紡織廠剪線頭;在小水村,她體驗村民的生活、王德斌們的生活。這一年,也將影響徐英全畢業時的抉擇。

“或許我們是看到真實世界的一群人,”王德斌說,“農村凋敝是一個複雜的社會現實,但我心不死。”

鄉建中心辦公室的牆上貼著,“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辦公室在北京市海澱區溫泉村,院子的地種著蔬菜,天上飛著鴿子。

辦公室的誌願者招募,針對女生有兩個固定麵試問題,一是怕不怕狗,二是怕不怕農村的廁所。

“據我所知,願意長期留在農村的大學生很少。”王德斌很理解,盡管他熱愛農村,但同樣是,“看得還不夠清楚,不知路還有多長”。

這個年輕人會在黑夜裏哭泣,他是家中長子,他說自己不孝。一次跟村民喝酒,王德斌醉得不省人事。村裏的王大爺哭了,他為這孩子的前程擔憂。

而王德斌仍舊堅持去做。

柴各莊柿子坡上的雪蓮果種植試驗失敗了,他無法評估一次孤立試驗的成效和意義。他站在柿子坡上看天空和夕陽,景色美好,也讓人感到空曠無形的孤獨。 ★


“新知青”的政府意願

由自發湧現的微觀現象上升到國家計劃,新知青的戰略意義,無疑來自新農村建設、基層政權鞏固、就業壓力緩衝等多重需求


由政府推動的一攬子計劃正掀起新一輪知識青年“下鄉”熱潮。

2009 年4月21日,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與中共中央組織部、教育部、財政部、共青團中央聯合下發了《關於統籌實施引導高校畢業生到農村基層服務項目工作的通知》將此前各部委出台的“三支一扶”計劃、“選聘高校畢業生到村任職工作”“特崗計劃”“西部計劃”進行了一次全麵“整合”。

此次統一的政策包括:按崗位統一生活補貼標準,統一各項保險,統一各項計劃的服務期滿就業的政策等。決策者希望借助此次“統籌”形成一股政策“合力”,拓寬出口,推動大學生服務基層工作的進展。

在部分地區大學生村官麵臨出口困境的背景下,由中央和地方政府推動下集中投放國家和行政資源,能否獲得預期收益?依靠行政資源支撐的“新知青計劃”路有多遠?

十幾萬人的下鄉計劃

在一個向往城市的年代,將人才拉向農村的道路並不容易。但上世紀90年代以來,各地的政策性嚐試從沒有間斷過。

2003年初,國務院常務會議研究畢業生就業問題時,由共青團中央建議的“誌願者服務西部計劃”被正式推出,當年,中央財政支持500萬,選派6000名誌願者赴西部農村,同時也鼓勵各地製訂地方的西部計劃項目。

“到西部,到基層,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2003年,200多名首批誌願者在北京中華世紀壇舉行了隆重的宣誓出征儀式。培訓,學唱誌願者歌曲《到西部去》,以及宣誓和出征儀式,使這項計劃從一開始就帶有“理想”色彩。

從2003年至今,西部計劃的分項目已達到11個,為農村輸入各種知識人才10萬人次。2009年,團中央將派遣到西部基層服務的計劃上升到1.5萬,誌願者服務期也由1至2年調整為1至3年。

共青團中央誌願者工作部副部長侯寶森說,早在1996年,團中央聯合有關部委實施青年誌願者扶貧接力計劃,通過公開招募、自願報名、集中選派、定期輪換的方式,選派受過高等教育的城市青年到中西部貧困地區開展教育、醫療衛生、農業科技等方麵的誌願服務。

顯然,西部計劃的探索,為後來一係列“知識下鄉”政策提供了借鑒。

2005 年開始,中共中央下發《關於引導和鼓勵高校畢業生麵向基層就業的實施意見》,提出國家鼓勵青年到基層就業。隨後,多個部委陸續出台“下鄉”項目:教育部牽頭組織“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師特設崗位計劃”、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組織“三支一扶”(支教、支農、支醫和扶貧)計劃。

2008年,中組部牽頭組織的“選聘高校畢業生到村任職工作計劃”將“知識下鄉”推向高潮。該計劃提出,用5年時間選聘10萬名高校畢業生到村任職。

據不完全統計,僅2009年度,各部委的下鄉計劃總數已達到十幾萬人。

相對於中央的強力推出,地方的嚐試更早一些。中國農業大學大學生“村官”研究課題組長、中國農業大學教授胡躍高說,早在1995年,江蘇省最先開始招募大學生擔任農村基層幹部。1999年南通市如東縣為解決大學生資源閑置與農村建設亟需人才矛盾,公開招考了88名大學生村官。同年,海南和浙江省也相續推出大學生村官計劃。

據《2009年度中國大學生“村官”發展報告》統計,到2008年底,全國在任大學生“村官”總數已達13萬人以上,分布在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約80%的縣與縣級市。北京市實現了村村兩名大學生村官。

胡躍高認為,地方的試點衝開了改革開放以來知識分子回流農村的另一個渠道,但仍未擺脫其實驗性質。各部委的分項計劃將知識青年下鄉由“星星之火”推成了“燎原之勢”。

政策映照下的現實

就業壓力與農村精英流失的“剪刀差”成為新知青政策的現實背景。

2008 年底,教育部在連續多年作出“就業形勢嚴峻”的判斷後,再次發出了“2009年更嚴峻”的重要提示。中國社會科學院在2009年《經濟藍皮書》中稱,2009年高校畢業生規模達到611萬人,比2008年增加52萬人。大學生就業被普遍認為進入30年來最艱難的時期。而在4年前,這一數據隻有 338萬。

早在2003年上半年,大學畢業生就超過了200萬,加上SARS的影響,學生就業壓力驟增,誌願者服務西部計劃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推出的。

“當時團中央給中央領導提建議,由中央財政給予支持,從2003年起,在畢業生中招募一批誌願者去西部鄉鎮一級服務,樹立到西部去的導向,並借此推動畢業生轉變就業觀念。”侯寶森說,中央決定實施該計劃,並在隨後幾年連續推出了一係列促進計劃。

在嚴峻的就業形勢麵前,在連續實施了10年的教育產業化之後。政府開始發揮宏觀調控功能,嚐試用行政、財政的手段,實施“更加積極的就業政策”以解決就業難題。引導大學生到基層就業和鼓勵自主創業,成為最時興的思路。

中國人民大學2006年的一份對應屆大學生的調查表明,超過57%的人認為“大學生村官計劃”是就業壓力下的選擇,17%的人把農村當作磨練自己的舞台,對農村懷有感情,想紮根農村的有24%。

與就業壓力相對的是農村精英匱乏的現狀。

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中國村社發展促進會秘書長、農業部農村政策研究中心原副主任餘展認為,一方麵大學生相對過剩,另一方麵農村急需人才,輪流下鄉顯然為解決就業提供了新思路。政府對“三農”投入的增加,也為“新知青”創造了客觀需求和起碼的資助條件。

路向何方?

2006年,正當北京的大學生摩拳擦掌欲在農村一展身手的時候,較早推行“大學生村官計劃”的海南省卻在這項計劃實施7年之時宣告失敗。

海南省1999年啟動“大學生村官”計劃,其中,定安縣、臨高縣、昌江黎族自治縣、東方市、文昌市、儋州市、三亞市等市縣都先後組織招聘過一批“大學生村官”。但由於地方財力不支、少編缺編、缺乏配套機製和社會保障,至2006年,選拔計劃工作已陷於停頓。

出生於80後、90後的大學生已經不再是單一的理想主義者,他們身上具有了明顯的利益驅動因素:待遇吸引、優惠政策等。餘展說,“經濟利益的考量成為了他們行動的源動力。”

作為中央機關的下放幹部,餘展在農村當過兩年生產大隊長,他說,當年知青下鄉是靠著行政命令和政治理想鼓舞下的被動流動,並未給農村帶去革命性的生產方式,並以知識青年幾乎全部返回城市而告終。

餘展認為,海南村官計劃的破產,一方麵有財力支撐條件的製約,另一方麵還有退出機製的不健全。知識分子下鄉多有服務期限,一般規定在2到3年,因此退出機製和通道建設,往往決定了政策的可持續性。

“決定可持續性的來自合理的激勵機製。”餘展認為,在緊張的就業壓力下,新知青“下鄉”更多是一種被動選擇,真正吸引他們的是對服務期滿後工作前景的預期。

4 月底下發的《關於統籌實施引導高校畢業生到農村基層服務項目工作的通知》規定,從2009年起,到鄉鎮事業單位服務的高校畢業生服務滿1年後,在現崗位空缺情況下,經考核合格,即可與所在單位簽訂不少於3年的聘用合同。“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縣及縣以上相關的事業單位公開招聘時,應拿出不低於40%的比例,聘用服務期滿考核合格的高校畢業生。”

顯然,中央已試圖拿出更多的行政資源解決新知青的“出口”問題,但在行政資源有限的背景下這樣的“出口”能有多寬,未為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