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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穀幽蘭】一隻孤鶩遠雲天:林風眠

(2011-02-24 23:58:06) 下一個

懷想他一生,是寂廖而詩意的事。

OO年出生在梅江如畫的小鎮,在南方山水間安靜長大。祖父是石匠,父親以丹青為業,家道清實。深巷韶華之間,他六歲臨《芥子園畫譜》,八歲讀私塾。少時,父親取給他嘹亮悅耳的名字:鳳鳴。清脆餘音裏,亦能夠念出,一種草木相知的溫暖。

童年裏有一塊銅錢般重的汙點,來自他的母親:母親是苗瑤混血的美麗女子,與染坊鋪的男人結下私情,被父親一怒之下賣入尼姑庵為傭。此生,他就再未見過母親。

命運中揮毫蒼勁的幾筆,枝幹凜冽,皆來自盛年:十八歲遠渡法國留學,有錦緞一樣可照亮的前程。二十五歲歸國,卓而不群,與徐悲鴻並喻畫壇雙鷺。受蔡元培先生賞識,時任國立藝術院院長。任何人傾盡一生所要企及的榮耀,他彼時年少唾手已得。

 如果命運銳利的筆鋒破桓而下,那麽他一生,會象他筆下的大朵菖蘭,熱烈。盛大。氣息豐沛。然而此後的歲月浩蕩荒涼,他亦隨之跌入沉寂之地。

四十年代避亂重慶,在一間簡陋的小倉庫裏,閉門作畫四年,自己劈柴,洗衣,煮飯,近於隱居;五十年代,生活窘迫不堪,法籍妻女因此遠去巴西定居;六十年代舉國劫難,他亦未逃過牢獄之災。兩千餘幅畫作,被他沉入浴缸,徹底銷毀;七十年代出獄,終見一線光亮移居香港晚年有義女馮葉陪伴至終老

他是身經磨難,內心寧靜的老人。一生顛沛於異地重重風煙裏:巴黎,北京,南京,杭州,重慶,上海,巴西,香港。卻再沒有機會重回一次故鄉。91歲臨終時他簡短的遺言是:我要回家。
美術學院院長許江說:“他是一隻孤鶩。” 一隻孤鶩飛過了天空,它使天空更加寂寞。

他晚年的照片,眉目間沉埋著慈悲之色。象每一個老者,他等待在時間中默然隱去光芒,轉身離開。而他的畫不是卷合一個年代的終軸,而是全部時間中的盛典。

他筆下的山水花鳥,靜物風景,揉合了中國水墨畫淡定的禪意,與西洋畫豐富繁複的色感。明淨中的誘惑,絢麗中的疏離。春深朗,猶如有情人在天涯,亦近亦遠,不失不見,平衡有度。

數幅小鳥圖,方紙布陣。檸檬黃,沉鐵綠,櫻桃紅,枝葉疏密有致,溫暖明潤,是南方鄉下木紙格棱窗的閑幽。或民間剪紙裏的清新歡喜。小鳥的一翅一羽,皆不是工筆細描,而是潑墨般,飽滿的一團兒,憨態盡顯。素墨與絢彩,色差的衝撞卻意外帶來視覺上的和諧,亦可見先生用色及平衡全局的功力之高。

他一生與女子緣分疏淺。幼年時母親被賣,青年時第一任妻子暴病而亡,中年時第二任妻子告走它鄉,晚年移居香港,再未與親生女兒晤麵。先生筆下的仕女:鵝蛋臉,細柳葉眉,微挑的丹鳳眼,低眉是一卷簾的舒逸,青花瓷式古典。明滅的記憶裏,那些女子是他用盡一生的眺望。

先生有一幅風景小畫,名為《無題》:鐵灰藍的山巒,密密圍抱,一座銅環緊扣的深宅大院,高高的,開出一樹寂寞的粉色花穗;院中三兩人,布衣細語,幽靜極了。

也許,這就像是先生的一生,風靜鳥眠,寂寞的飛過了。
隻是羚羊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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