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爐夜讀】不結伴的旅行者:朱天文
(2009-12-01 21:40:36)
下一個
朱天文,這是一個終生與文字結廬為境的女子。
曾見她年輕時的照片: 背景是舊門楣,映得出一段桃紅的對聯與溫厚有禮的歲月,
她迎麵立著,飽滿端好是一株春風,眉目燦燦瞬間盛放。三十年以後,看她在香港
書展上亮相,神情變遷起伏有山河無限的泱泱大氣,偶見低眉,是雲起的寂寞與天
真。
自身枝蔓繁多,高高攀起,每一枝似乎都可以剝出傳奇來:父親是聲名赫然的大作
家,恩師是誹譽不斷的張愛玲前夫,藍顏知己是開辟台灣新電影年代的名導演。如
水流過境,她的文字被這三個男子的氣質所賦予過:冷靜。耽美。有豪氣。而她自
己,象作家袁瓊瓊所說的:“人自人,文章自文章,這樣子的無沾無滯,真是個童
女。”
更多的時候,隻想繞開這些枝蔓,看見這個女子的清白獨立,一樹花開。
朱天文早期的作品《淡江記》,《小畢的故事》,《最想念的季節》,寫豐沛青春
裏雀然而起的欣喜與茫然;寫迎麵而來的寬廣人世裏,那揮一揮袖的惆悵,被削得
片片薄薄的,到底也不過是少年維特的閑愁一種,那樣小。
年輕,其實就是擁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容得下所有的錯誤。人老了,其實就是逼
縮到窘境,唯恐側一側身,就碰到死亡的崖壁上了。
從小說集《炎夏之都》開始,朱天文的文字視角從對成長的讚美過渡到對衰老的抵
抗。
《炎夏之都》裏,人屆中年的呂聰智,沉浮在一份荒涼的婚姻與嘈熱的市井生計裏,
命運裏捉弄,不覺蒼老。他唯一的掙紮僅僅是放縱:在一個年輕妓女那裏,獲得對
身體殘存的熱與愛戀,重回往昔。
《伊甸不再》裏的情婦甄梨如此,《柴師父》裏的明儀亦如此。
朱天文寫年輕時代的甄梨:“考上大學,頭發一燙,逼出個尖尖的下巴,吊梢眼飛
飛插入兩鬢,一點瞳仁含怒帶笑,短裙細腰,生手生腳好像野芒葉會割人見血。”
她用銳利感十足的動詞,將一個少女明豔踞傲的鋒芒削得尖尖。
九十年代的《世紀末的華麗》,朱天文將“張腔胡調”演繹到了高峰。
她用張氏華靡之筆寫盡物質世界的綺麗沉淪,紅塵氣息一度濃鬱得令人窒息。”湖
泊幽邃無底洞之藍告訴她,有一天男人用理論與製度建立起的世界會倒塌,她將以
嗅覺和顏色的記憶存活,從這裏並予之重建。”
胡蘭成說:女人是然,男人是所以然。 朱天文此篇無疑是對胡未竟的《女人論》的
續寫。
長篇小說《荒人手記》的誕生,使她終於可以與張愛玲比肩而行。全文貫透胡蘭成
的美學體係,開創“博物誌”小說體的寫作,朱天文籍此篇建立起她的文字格局與
氣象,漸成大器。
在她的新小說《巫言》裏,“博物誌”的筆法被再度完善。她將小說傳統的直線敘
述(時間,情節由盛至衰)轉換成圓敘述(時間,情節無始無終),或者說,時間在此
岔路行走的過程中被轉化成了空間,這就是朱天文的文字巫術。
她的文字從對時間的抵抗到與時間握手言和,途徑三十年的曆程。
三十年間兩岸潮平:西西已老,鍾曉陽封筆,蕭麗紅一心向佛,黃碧雲遠赴國外。
萬丈光華已成絕筆。
在《巫言》素白的封麵中央,畫著一個大大的逗號,它暗示繼續的力量。
於是頓然想起唐諾先生在此書附錄中的一句引言:那是“卡爾維諾在少年時代至垂
暮之年的古拉丁文座佑銘, Festina lente, 慢慢的趕快,陌上花開君可緩緩歸矣。”
這篇的文字比上篇講朱天文的文字更好,真心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