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紀事】薇遲。(一)
(2007-06-09 17:18:08)
下一個
1。
那一年,他們十六歲。
薇遲是外地轉來的借讀生,夾在一眾霍霍雄心的本地生裏,讀得很費力。沒有什麽
交情太好的女同學,所以輾轉的一點芝麻大的流言,隨風也長不大:寄宿在舅舅家,
要淘米做飯帶小表妹,下了課就要往回趕,晚半刻舅媽就要曬臉色,她說她不養閑
的。
她的座位在第二排。涼翰遠遠坐在教室的第六排。就像從邊陲的雲南眺望過滾滾長
江水,目光裏一掬兩捧浪,再翻過三兩個澀澀青山壑,才見她春湖似的背影。細格
字襯衫裏隱隱是水流與花開。她偶然翻書扭過頭,問一問後排同學功課,笑意象一
朵細涼的白茶花,緩緩的清香奪目綻放他刻意經營的緞緞衾衾心事。她不知道。
到第二年春晌,薇遲要回南方老家考學,涼翰才晃啷晃啷踏著自行車去找她,那條土
路卡車多,磕磕碰碰拐雞腸一樣,他手心裏存著汗,車把一滑,險些一個趔趄摔跌
出去。好不容易才扭到那條胡同裏,綠漆的門牌號也還沒認清楚,忽然一盆洗菜水
潑出來:“榆木的腦袋,哪裏是讀書的料,早些回去早嫁人早省心!要沒那個金剛
鑽,就別攬那瓷器活兒。。。”
她舅媽和舅舅黑臉吵得滿屋子烏雲滾滾。她穿著青白相間的短衫奔出來,看見他,
有些措愕的撩撩頰邊的一綹亂發。“噢。李涼翰。”他穿一件白襯衫,深咖啡色的
燈芯絨長褲,白球鞋上黏著一片菜葉子,原本尷尬的戳在牆邊的大槐樹下,左右都
挪不動步,現在聽見她這樣隨口喚出他名字,心裏鬆塌下來。象是前一秒被人吊在
了城門樓上,這一秒被即時鬆了綁。他感激她。
春陽是薄薄的,在她臉上鍍了一層粉脂。她的蓖麻籽小字,象是一畦飽滿的種子,斜
斜一串地址播種在他遁過來的藍皮本上。涼翰接過來,臉上燙燙的,一股小風從胡
同口吹過來,他始覺出背脊上是汗涼涼的一片。兩個人都無話,一直挨到胡同口,他
才轉過頭來悶聲的說一句:“明年夏天考完試,我去找你玩。”這句話說出口,兩
個人都暗暗鬆了口氣,象搬著一個沉重的物件,現在終於找到地方放下了。
2。
梔子花比往年開得盛,香白了一條街。自行車叮叮當當的亂響成一片,薇遲穿著一
件黑底綴小百合花的連衣裙,一卷秀發用手絹隨意紮成條馬尾,在陽台間裏唏唏唆
唆收拾衣服下來。她舅媽的咒語成了真,她果然落了榜。去朋友開的寫字樓裏,閑
閑的作一份秘書的工作,時間很好打發,周遭莫名其妙的冒出許多男人來,都明明
暗暗表示對她有意思。她焉焉的任由著別人亂想,自己拎清楚了繼續作自己的小家
碧玉。
隔壁單元住著她初中的同學許莉莉。這一年發了跡,考上了市裏的全國重點大學,
家裏象發喜帖子似的發請客單子。她媽媽頂著一頭新燙的爆發卷招待客人,喜氣十
足很象是一株胖胖的金蜜菊。她們這樣對麵而居,都無比尷尬。譬如一家辦喪事,
一家辦喜事,互相搶場子,但是又全由不得人。
幸好,許莉莉很快就開學了。
這一天,薇遲蹬著細跟鞋,拎著一個蘇繡的白流蘇小包,下了班剛推開門,她媽媽
就遢著拖鞋迎過來:“快去,你的同學大老遠的來看你,等你半天了。”她邊說著
邊去廚房弄點心。薇遲很好奇的轉到客廳,果真有一個麵目清秀的年輕男孩坐等著。
“噢。李涼翰。”她遲疑了一下,就驚呼出他的名字。兩人心下都好象翻開了一本
私人版小說,翻出許多蛛網般隱密的情節來,又有許多新的要續寫。李涼翰就接著
她的話頭講。她走後他如何高考前出了一場車禍,如何住醫院,又如何險些要複讀
一年,最後總算像方鴻漸去三驢大學,順溜的象一段綢子,他原來和許莉莉考取了
同一所大學。
薇遲一路聽一路心思起伏,聽到最後一句,先是喜,再又不是滋味,一下子接不上
話。恰巧她媽媽端著一盤點心過來:“巧啊,這樣巧的事情啊。好。好啊。”涼翰
急忙點著頭附和,一邊又偷看一眼薇遲。薇遲徑自在吃一塊杏子糕,就隨便笑著瞟
了他一眼。這一眼瞟得他心裏陣陣發熱,他覺得她還是他的那一朵細涼的白茶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