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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爐夜讀】活著。

(2006-10-28 00:59:01) 下一個

太多人評論餘華的《活著》。從他的敘事風格,到他文字背後對生命意義的探尋,無一巨細。

一個叫福貴的小人物,一生離索浮沉的故事。不是掙紮在命運裏,而是無可選擇的接受。
卑微。不夠強大到與命運對決,就沒有什麽比平靜的接受更好。

太多死亡的片斷,構成了一個人活著的基調。這就是《活著》給我最初的閱讀感受。也曾經是嚐試過重讀的,然而到了中途,還是不能承受的放棄。

總覺得,餘華是一個有暴虐傾向的人。許多死亡,他樂於自主的在筆下安排了,比如有慶的死。比命運的安排更殘酷。

後來讀到餘華的自傳,提到小時候的家,就住在太平間的對街。一個晚上,最多的時候,能聽到兩三次痛失親人哭嚎的聲音。
生命的脆弱,從一開始就打下了強烈的印記。必須背負的一些事。
無法抹去無法深藏。

餘華是極其迷戀敘述的。他大量的文學隨筆,幾乎都沉浸在對於那些名家敘事手法的分析上。很是枯燥。
許多人以為餘華是摒棄文字技巧的。其實不是。他的敘事技巧受卡夫卡,博爾赫斯,福克納的影響頗深。精研潛學,他自己也說,他是九幾年之後文字技巧才漸縝熟。也漸漸從異端的先鋒派轉回到主流的平靜寫作中。
到了最後,技巧熟釀到極高的境界,仿佛消失。脫鞘而出,生命的意義亮劍般的就在眼前。

音樂家莫紮特也講過類似的話:其實我不是天才,前輩及當代大音樂家的作品都精研貫通許多遍了。

越是大師級的人物,越不會選擇高揚的姿態。他們俯身下去,更謙卑。

餘華是現代漢語小說的領軍人物,然而,不是沒有語言與結構的瑕弊。

曾有人批評他的文字節奏,象水龍頭裏淌出的規範一致的水流,絕沒有泉水四溢般的生動。他自己也解釋過,他的敘述方式受巴赫音樂的影響至深。喜歡克製。

對敘述本身過於迷戀,高潮要由讀者自己揀選。有時候,過於注重敘述方式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往往偏弱。比如,主人公福貴,一個遊手好閑的二流子,最後,竟然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隱忍大悲的人。我找不到關鍵的文字處理與過渡,隻覺突兀。

在閱讀中,感受到一種極強烈的被虛化的氣氛。明顯的,他刻意將現實的事件拉遠。
幾年後重讀《活著》的自序。他自己說,許多優秀作家,包括他自己,都“處於和現實的緊張關係中,在他們的筆下,隻有當現實處於遙遠狀態時,他們作品中的現實才會閃閃發亮。”
我一下子釋然。作者和閱讀者之間的渠道,在一個瞬間即被溝通。此心彼心。

《活著》的人間版,是母親的一位朋友。

老先生七十歲,英文造詣極高,曾任多位國家領導人的翻譯,《毛澤東選集》英譯本的譯者之一。

一生不斷承受親人離去的命運。

文革期間,前妻因為不堪政治迫害而跳河自殺。留下一子一女。
文革後,重組家庭。生活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十幾年之後,唯一的兒子在就讀哈佛其間,遭雷電擊死。
第二任夫人是名中醫,然而不幸罹患癌症,再離別。

還有一個女兒。美國律師。是道貌岸然的高尚職業。然而因為老先生的再婚,在他喪偶,垂暮之時,拒絕看望父親。

去年我去看望老先生,提到女兒,他清瘦的臉上,沉重的眼神裏突然有一種閃亮的東西。他說,女兒的英文底子不錯,是小時候他手把手教出來的。

他又說,他年輕的時候,有一次給某個外國領導人做翻譯,因為翻譯出色,對方大加讚賞,送給他一隻派克金筆,向組織上申報後,允許他作為私人贈品留下來。他立刻就將這隻筆送給了女兒。

他說,那個年代,隻有幾十塊錢的月薪。那是他最珍愛,最榮譽的東西。

敘述的過程裏,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但是最後,他說他已經原諒她。

聽完老先生的敘述,已經近黃昏。我放下了一大袋的補品。出了門,手伸進皮包,那本嶄新的《活著》,那本薄薄的小冊子還在。

一個精巧安排出來的故事,在一個風霜深刻的老人麵前,如此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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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夏蟬歌 回複 悄悄話 看過,品了好幾遍,不僅因為他所選取的曆史背景片段,更是受到文學性的感染.
天舒 回複 悄悄話 常常覺得,我們是巨大的生物鏈裏的一環,吞噬,被吞噬,沿向命運安排的方向行走,最後,百年之後誰是我,我是誰。如那歌裏唱的一般。

我也不喜歡悲劇。嗬嗬,暫時忘記悲劇吧。
祝萬聖節快樂:〕
三色鹿 回複 悄悄話 我不喜歡讀悲劇的作品,有時候會陷在那種氛圍裏不能自拔。然而人生就是這樣的啊,由悲劇和喜劇交織構成。命運的確是殘酷的。謝謝天舒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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