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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爐夜讀】四月,一起懷念王小波

(2006-04-25 22:18:24) 下一個

在網上,無意讀到一篇紀念王小波的文章。才驚覺,四月,正是王小波離世的日子。這篇張為民的文章,順手轉載到自己的博客裏,篇幅有些長,寫的不夠簡明。也許緣於熱愛吧,才不舍得略去任何一個關於王小波的細節。

一個字裏行間都翻卷著幽默與機智的人,一輩子,卻是最寂寞。因為他的寂寞,更加倍的熱愛他。

我大多讀的,都是他的隨筆。一直遺憾的,是沒有讀過他的小說《黃金時代》。據說那是他的鼎盛之作。

三十歲以後,對於時間,是一分一分的精明起來。讀書更願讀曆史,人文或是科學類別的。對於小說,挑之又挑。一直有個心願。有空閑的時候,認真的讀一遍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然後,把感想寫在我的【圍爐夜讀】裏。

四月,一起懷念王小波。一起記憶。魂魄相遇也好。

天舒  4/25 晚

 


懷念王小波
——張衛民

我自命清高,瞧得上的當代小說家隻有寥寥幾位。1994年,或者更早時候,偶然見到一本香港出版的《王二風流史》,作者王小波。因為是過路書,未能借走,在別人家匆匆翻了翻,以後就記住了王小波這個名字:令人讚歎的機智,仿佛瘋魔的驅使,要窮盡語言的可能性,把語言伸張到極至,形式之曲折多變,結論之直率大膽,在漢語小說中實在是前所未見。我一向認為,當代小說家要末膽小,要末不夠聰明,要末二者占全。而小波的探索到底使我看見了亮色。後來華夏出版社出版了他的《黃金時代》,我才得以細讀,經常被小說中到處閃爍著的智慧搞得讀了後頁忘前頁,以至於不得不從第一頁重新讀起。此後我一有機會就向人推薦王小波,這點好多朋友都可以證明。我早就想寫評論小波的文章,為文學界對他的忽略和輕慢而憤憤然,但我沒有寫,首先是因為我寫不好,我覺得這應當比我頭腦更清楚、比我更有見識的的人來寫更合適。再者,我還有一個偷懶的想法,我覺得小波源源不斷地寫作本身就是證明,他用不著續貂的文章鼓吹。現在小波死了,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我就開始寫這篇文章,這對我是一種責任。

第一次見王小波,是1995年春天的某天,周一或周五上午,我正在辦公室坐著百無聊賴,鏤克打電話說,王小波來了。我二話沒說,下樓到了鏤克的辦公室。幾句寒暄過去,我就對他說: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我覺得你的小說是可以傳世的。聽到這話,他臉上表情木木的,我猜,不會有人這麽對他說話,但他自己肯定明白,當然,對他來說,這隻是眾多說法中的一種說法,他不會拿這種說法當一回事兒。他從一個挎包裏拿出一本《黃金時代》,簽上名,送給了我。那天沒聊什麽,他急著去清華賣書。

認識了就免不了要交往,隔一段時間,我們總要喝一次酒,他、鏤克、我,三個人少了誰都不行。鏤克經常哀歎自己太窮,否則他一定拿重金買斷小波的全部作品,似乎也不是為了盈利。我也曾幫他介紹過出版商,談過幾次,但後來不了了之。每次喝酒,他來我們這裏多,我們去他家少。每次都看見他晃晃蕩蕩從過街天橋上走下來,衣著極普通,不修邊幅,很難把他從北京街頭的人群中辨認出來。他不象北京市民,也不象幹部,更不象知識分子,事實上大多數學者和小說家也不會把他看成自己人,我想這是因為在學術和文學兩方麵小波都比他們高明許多倍,他走得太遠,遠出他們視線所及。除非讀作品和直接交談,你才會把這個看似粗獷、有時候簡直象外地民工的高大漢子同敏捷、敏感、博學、細膩聯係起來。

每次的話題自然離不開文學。關於文學,我並不是一個謙虛的人,因為我很少從別的朋友那裏獲得直接的教益。但小波是例外,在他麵前,我的狂悖就會收斂許多。每次交談之後,我總有直接的收獲,說不定他的哪句話就觸動了我,在他也許本是無心,但卻使我良久沉思。他閱讀之廣,令我驚歎,我在他麵前提到的每一個作家,他都讀過,而且顯然下過功夫研究,或褒或貶,一語中的。一天夜晚我讀完了《蕭伯納戲劇集》,這套書出版於五十年代,市麵上很少見到。我想他未必能讀全蕭伯納,心想總算有了顯擺的可能,就給他打電話,沒想到他對蕭伯納如數家珍,從《匹克梅梁》、《奧古斯都斯盡了本分》,到《英國佬的另一個島》,到更冷僻的《蘋果車》,他說得頭頭是道。

說起文學,他怪論時出。有一次說起諾貝爾文學獎,他說從諾獎設立以來,隻發對了兩個人,一個是英國哲學家羅素,另一個是德國小說家海因裏希·伯爾,我想抬杠,但我拿不準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還有一次,他問我是否知道一個叫王道乾的翻譯家,我不知道。回家翻書,才知道司湯達的《拉辛和莎士比亞》就是王道乾翻譯的,我很喜歡這本書,曾看過兩遍,但我沒注意譯者是誰,小波提起此事,我暗自慚愧。此外王道乾還譯過小波很喜歡的法國小說家杜拉斯。小波說,如果說誰曾影響過他(指漢語作家而言),那麽此人就是王道乾。至於郭魯茅巴,小波說,和他沒有關係。我沒聽清楚,忙問誰是郭魯茅巴,聽他一解釋,我和鏤克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天是96年春節前夕,我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飯館吃涮羊肉,好象也是在那天,他抑揚頓挫、大段大段地背誦了查良錚翻譯的普希金《青銅騎士》。王氏和查氏早年都是才華橫溢的詩人,後來迫於形勢,不得不改事翻譯。說起他們的命運,小波神色黯然。

我無條件地喜歡小波的每一篇作品(包括隨筆),但我不能完全讚同他關於小說的主張。他認為今天小說的使命是要探索形式的無限可能性,創造無窮無盡的形式的可能,說起這點他總要激動——他很少激動,至少你很難從他臉上看出激動。而我以為,既然生命是有限的,文學就不可能真正自由,更談不上創造,在這個時代,文學的使命是見證。每逢爭論起來,鏤克總在一邊調和,說小波先有關懷,然後才講可能性。我理解鏤克的話,我想我也理解小波的關懷,但關懷歸關懷,主張歸主張,這件事要認真。我以為,探索形式可能性的文學是懷疑、智性的文學,而“有限”的文學更傾向於見證,這種文學是祈禱的、呼喚的、安慰的。這種文學隻顧著說話,大概騰不出手去關心形式。你可以主張智性的文學,事實上正是小波的作品為我打開了文學的這一維度,但是不能不提祈禱的文學或安慰的文學。實際上就創作實踐而言,無論小說還是隨筆,小波的關懷是不加掩飾的,文學於他是自由的,但他決不躲進形式裏。許多人在大談自由主義、理想精神,對現實問題卻一言不發,而小波不聲不響地寫作,針砭時弊,對發生在我們身邊的許多荒唐事極盡譏諷,立場之鮮明,文字之漂亮幹脆,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關於氣功,關於外地民工,關於女權主義,關於近年來時髦的國學熱,還有更時髦的“說不”,小波的表態是在替他自己惹禍。我看過他的幾乎所有隨筆,知道他的理性立場和人道立場是一以貫之的,未曾後退半步。我隻見到一次例外(關於這點,我並不能肯定),記得是96年春天,我幫一家雜誌找他約稿,正好他剛寫了一篇文章譏諷一位女小說家,好幾個朋友對此都有微詞,文章寫得很尖刻,但道理未必錯。他似乎有點不安,問我說:“明天要去參加一個會,她可能也去,你說,見了麵她會不會照我臉上啐一口?”我說:“你文責自負嘛”。似乎有了解脫,他連聲說:對,對,文責自負。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小波的“軟弱”,但我覺得很可愛。

我不了解他的經曆,雖然我曾試圖弄清他同小說主人公的關係——王二到底是誰?王二和王小波有什麽關係?我的問題純屬好奇,智力上的某種惡作劇。有幾次話到嘴邊,但終於沒有問。這隻能怪罪我念過中文係,懂一點現代文學理論,知道不能庸俗地理解作者和主人公的關係,但我相信,小波的在天之靈決不會嘲笑我這句話:巴爾紮克為他的主人公痛哭流涕,決不是沒有緣由的。我並不了解他在現實生活中的牽掛,也不曾向他說起自己的牽掛,交往的時間都被文學占了。後來越來越熟悉,話題中又添了時事和政治,而且調侃居多。他的敏銳和犀利是罕見的,哪怕是關於日常小事。好幾次他到我家,看著我空空的房間,總要開玩笑說我應該金屋藏嬌。他說:我去過很多朋友家,就你家感覺最舒服。我說:我家有什麽好?家徒四壁,沒一件值錢東西。他反問道:還有什麽比空間更值錢?這句話問得真漂亮,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曾說給好幾個人聽。現在小波走了,我才明白過來,拿時事這些話題去調侃、罵街是沒有意思的。我應該和他談愛情和痛苦,應該繼續談文學,畢竟文學是我們共同熱愛的事業,也是我們在世路迷茫中唯一可靠的寄托。而且談文學應該談得更細、更技術,他有見識,有經驗,他的見識和經驗能使我少走許多彎路,對我這個初試小說的人來說,這種機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不敢說,小波看重文學超過世上一切,但我敢說,盡管他嘲諷過許多事情,但他嘲諷的鋒芒從未對準文學本身。寫到這裏,我才覺得當初同他爭論可能和有限是多麽無聊。祈禱的文學和智性的文學分別代表了信仰和理性,事實上在信仰和理性之間,我更信任理性,因為從小到大,人家總在拿信仰捉弄我們。我猜想,小波隻談理性、不談信仰的苦衷也在於此。我這才明白,他不提生活的有限和重負,因為這本是他寫作的前提,所以他轉而嚐試形式的可能。就象卡爾維諾說:“詩人哲學家乍然敏捷一躍,將自己揚舉於世界的重力之上,顯示出自己雖有重量,但卻擁有掌握輕盈的奧秘。”我覺得,這段話對理解小波的作品有重要意義。

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東西藏得很深,在他嘲諷的背後,肯定有另一種東西。也許是懷疑,也許是失望,也許是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作為一個寫作者,一個寫得很深很遠的寫作者,如果他突然醒來,發現他用語言構築的世界與現實格格不入,或者他決意構築一個荒誕的世界,或者他發現現實比他虛構的世界還要荒誕,這時候他該怎樣說話呢?也許他應該沉默,但他熱愛語言,不管它怎樣被汙染,他還對語言抱有信心,而且探求未知、喜歡嘲諷於他是一種天性,我猜想,這是他最終選擇用寓言和嘲諷的方式寫作、而不是讚美和歌唱的深層原因。所以他給我們留下了這些看似荒誕不經、實則處處閃爍著智慧的洞察的小說,和鋒芒畢露的隨筆。有朝一日,如果我們有幸擁有一部值得一提的當代漢語文學史,小波的寓言該怎樣讓後來的研究者爭論成一團呀?寓言是理解小波的鑰匙,當然,也將是他的誤解之源。不過我並不知道,對一個誠實、心性和悟性極高的寫作者來說,別人的理解或誤解到底有沒有用。小波的小說主人公王二說:我從13歲那年就成了一個悲觀主義者。小波本人是否這樣想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是他的親密朋友,雖然我希望是。我知道我不夠格,從年齡、學識到閱曆,這些我都不夠,如果小波多活幾年,我相信我肯定是。簡言之,我和他的關係是:作為一個喜歡他小說、並且自己也打算寫小說的人,我有許多想法想和他切磋,準確說是想得到他的驗證,結果我就不斷去找他喝酒,如此而已。他屢次對我提起意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去年,我在他家看見一本卡爾維諾臨終前寫成的演講集《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是廣州的艾曉明博士寄給他的,書裏邊好象還有曉明博士的圈點,我們還曾一起感歎過曉明的認真。我幾次找他借這本書,他不肯借,說他自己還沒有看完。似乎要吊我的胃口,他說:“卡爾維諾關於文學的主張和我比較接近。”說得我更想早點看。後來一位朋友從香港帶來這本書,我認真看了,做了許多筆記,正打算找他談一談,結果永遠沒有機會了。

關於死亡,有各種解釋,從宗教、哲學到生物學。牧師、蘇格拉底和生物學家的說法各有不同,但在我看來,他們想說的話無非隻有一句:死未必是壞事。對死者本人來說可能是這樣,脫離了塵世的恩愛紛爭,終於擺脫了這一切,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微笑,看著我們這些活者的愛和痛苦,他們會說,這一切多沒意思呀。但小波之死使我震驚,我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於公於私都一樣,我失去了一個幽默風趣、博聞多識的好師長,中國文學失去了一個真正的前衛,用健康、最後用生命去賭文學的先知先行。聽說他死在電腦前,臨死前那一瞬間還在寫作,他本應繼續在電腦桌前坐著,寫出更多令我們拍腿大笑、又令我們掩卷沉思的好作品。噩耗傳來後,一個基督徒朋友打來電話,給我念了《約翰福音》裏的一段話,大意是說,死者已得喜樂。我也願意說小波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裏不再有任何煩心事,使他悶悶不樂——去年七、八月份以來,他一直情緒不高,這和時事有關——那個世界還有他喜歡的羅素、蕭伯納和卡爾維諾,同他們當麵聊天是何等的快事。但我心裏難受,我悟性太差,實在喜樂不起來。

人實在是一種奇怪的動物,那天夜晚,我滿懷悲痛,又一次翻開了小波的《黃金時代》,讀著讀著,我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來,好象我的難受是另一個人的,完全忘了小波已經辭世這個事實。

小波一去,足見命運的叵測,生之短暫、死之憂患且不必論,好人一路平安的說法再也無法讓我相信,無法阻止我說出瀆神的話。上帝管我們的良心,管我們的來世,惟獨不肯管我們的今生,不肯讓好人和聰明人多活一些時候。好人未必聰明,聰明人未必好,但小波實在是一個好聰明人。關於生命和死亡,我說不出更深的道理。回憶同樣也是靠不住的東西,濾去了多少閃光的價值,隻給我們留下一些瑣事和碎片。以至於關於小波,似乎隻有瑣事可說。去年冬天,一位記者小姐屢次想見小波,我把他約來了。又是那個高大的身軀,慢慢悠悠從蘇州橋南端的過街天橋上走下來,拎著一個白色的布兜兒,裏麵裝著他幾篇隨筆,因為在此之前,我曾當麵指責他有些隨筆寫得有水分,他解釋說,好的都讓人家槍斃了。他帶來的這幾篇就是被編輯斃掉的那幾篇,特意給我們看,果然不錯。記得當時他說:我把這幾篇死屍帶來了。這本是件小事,他如此看重,可見他的認真。那天喝了不少啤酒,記者小姐覺得不過癮,提議喝幹白,並說幹白的錢由她來付,小波開玩笑說,酒錢怎麽能讓小姐出?我爭辯說,小姐月入四千,我月入八百,四千塊和八百塊當然不一樣,所以就顧不得自尊了。小波一揮手,大將風度地說,那就都去八百塊家喝茶吧。

然後就去八百塊家喝茶。酒已微醺,說話也顛三倒四,文學、時事和幽默混在一起,頗有後現代之感。我又同他糾纏可能和有限,這個話題自然仍沒有結果。

那天晚上,他談起想接辦一份雜誌,吆喝幾個朋友一塊兒操作。問起我們都熟悉的一家雜誌的近況,我幹脆地拒絕說我沒有興趣,現在我隻想寫小說。他鄭重其事地同我碰杯,他說,為了你這句話,幹杯!我知道這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我們都熱愛的文學,盡管如此,我心裏仍很欣慰,仿佛得到了莫大鼓勵。

最後一次見麵是今年3月12日,距他突然辭世不足一個月。我和鏤克又去找他喝酒,一進屋,看見他正在鼓搗新買的電腦,邊鼓搗邊抱怨說現在的電腦商騙人,淨賣給人壞東西。我剛買電腦,處在對有關電腦的所有知識都感興趣的階段,看見他的文件目錄用卡通圖形顯示,每一個文件目錄都有王二的字樣,我大為詫異,向他請教,他說,容易得很。後來下樓去吃紅燜羊肉,我忘了問,他也忘了解釋。喝酒時不知怎麽扯起了《廊橋遺夢》,我開玩笑說:凡喜歡《廊橋遺夢》的女讀者都不可能喜歡王小波。他笑了笑,沒作聲。後來又說起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他問我是否看過,我說,這部電影沒勁,全靠伊斯特伍德和斯特裏普兩個大牌明星撐著,否則就沒人看了。小波說:那當然了,人家看電影就是看大明星睡覺,多過癮呀,我在美國時,有人跟我說伊斯特伍德多麽性感,連臉上的皺紋都性感,我說我臉上也有皺紋呀,怎麽就不性感呢?——典型的王小波風格,一句話就解構了伊斯特伍德的魅力,我和鏤克哈哈大笑。

近來我寫了不少隨筆,我在寫作時,隨時都感覺到小波風格的魅力,道理說得那麽透徹,而語言又那麽直率明白,我很難掙脫他的影響。作為一個熱愛智慧的人,我一提筆就想模仿他;作為一個有自尊心的寫作者,我卻非常苦惱。我對他說,我寫的東西越來越象王小波了。他停了一會兒說:寫作,就是想怎麽寫就怎麽寫。

那天下午下起了小雨,冒雨回他家喝咖啡,話題又回到文學。那天他說得很多。我們討論什麽樣的詩人最可愛,他說,悲情詩人最可愛,接著他引述卡夫卡的一句話:“一切障礙都可以擊倒我”,這句話竟然成了讖言。現在想起這句話,我心裏分外難受,但當時哪裏會想到這會應驗在他身上呢?我告訴他,我再也不想寫什麽隨筆了,談些勞什子文化問題沒有意思,要寫就寫小說。記得他當時反問我:小說寫什麽?我說,寫愛情,寫愛情的脆弱和愛情的失敗。他馬上說:對,就是要寫愛情。當時的情形我記得很清楚,他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有點激動,又顯得很嚴肅。交往幾年,類似的神情我隻見過兩次,一次是我說要寫小說(去年冬天),再就是這一次。兩次都和小說有關。過去聊天,說起身邊比比皆是的荒唐事,我總要憤憤不平地罵街,他調侃說我是一個憤怒的青年。那天說起我想寫小說,他說:衛民終於不是憤怒的青年了。

後來他說起北京的嘈雜。他想在郊外買一所農房,在那裏呼吸新鮮空氣,安安靜靜地寫作。我們就交通、供暖、廁所等問題討論了半天,結論是先租一處,住住看再說。告辭時,我和鏤克已走下半層樓梯,他還嚷嚷說:常聯係啊。這是我聽到的他最後一句話。
後來我真的和幾個朋友一起到懷柔、密雲打聽過房價,發現房價並不算貴,本想給他打電話,就聽到了噩耗,這個電話永遠打不成了。

1997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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