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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爐夜讀】傾城文章三四篇 (2〕

(2006-02-16 15:26:49) 下一個

不扶
葉傾城
  
      11月,武漢卻豪雨如注。微灰粗線條的雨,嘩啦啦,淹了一片城。下班路上,看見不遠處一位女友,細高跟小靴,在一踩一汪水的人行道上,連連踉蹌,正想喊她,她已一跤跪倒在地。
  我下意識衝上去想扶,卻,停住了。
  我不是沒摔過跤的。
  因為曾經深愛過,是浮在雲端的幸福,跌倒的聲音,便更沉悶,狠,絕望,痛到骨髓裏麵去——或許,其實骨頭已經跌斷了。
  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哭。時不時,無端端淚流滿麵,公車裏,餐桌上,超市的貨架前。也有時,正開著盛大的會,忽然主持人臉色微變,看向我,我才陡然知覺,滿眶的淚,如即將失守的淩汛。
  會議室很靜,大家都手捧材料低著頭,卻沒有翻頁的嘩嘩聲,仿佛所有人都在偷偷窺視,殘忍地,等待我的崩潰。隻要一句虛情假意的“怎麽了?”我知道我會嚎啕大哭,把這一年來的諸般糾纏和盤托出,哭天搶地,捶胸頓足喊救命,像街邊被搶了錢包的婦人……即使明知,那些安慰的背後是嗤笑,我的慘痛會被編成歌來唱,此後成為大家的津津樂道。
  在我即將失控、尊嚴掃地的刹那,身邊的同事輕輕一笑,“你割雙眼皮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吧?我當初做的時候也一樣,還老掉眼淚呢。”信手,寄過一張柔厚的紙巾。
  我接過,嗯一聲,淚汩汩而下。
  此刻看見狼狽爬起的女友,桑葚紅的大衣下擺,修長筆挺的黑長靴上,全濺滿泥漿,平日裏孔雀般豔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此刻又羞又窘,臉都漲紅了,低頭疾走,邊翻皮包拿紙巾來擦手。她應該沒傷著,而我的出現,會不會讓她覺得,在熟人麵前摔跤,是一件很丟臉的事呢?
  我悄悄退後幾步。
  人生總有摔倒的時候,無論是泥濘裏的街沿,抑或是愛而不得。有時候,需要扶,有時候,卻需要眾人假裝一無所知,來保全失足者最後的顏麵。因此,《聖經》裏道,不要叫醒,不要驚動我所親愛的,等他,自己願意


薄情
葉傾城

  偶爾逛街看到一條新秀麗的牛仔褲,試完才問價,打完折還要一千多。我已經存了撤退的心,小姐還鼎力推薦:“這個十年都不會變形。”我笑起來,“那我呢?我能十年不變形嗎?”還有一句更殘忍的話我沒有說:我肯穿十年嗎?我的衣櫃早就是深宮孽海,無數得不到我寵幸的衣袂在欲哭無淚。
  拒絕有一種殘忍的愉快,又因為偕音,仿佛被我輕輕推開的,是一個癡情男子:“我十年都不會變心。”但他出現得不是時候,不能成為生命中親密的愛人,就什麽也不是。我照樣會哂笑而答,“但我做不到。”
  背叛是怎麽開始的?我曾經一時糊塗,花大價錢買下白衣白褲,袖管繡了一團荊棘,才下了一次水,就縮成芭比娃娃尺寸—— 我 與她 ,甚至不曾 一次合歡, 她就死於處女之身。 這一遭, 是 她離棄了我;前兩年瘋狂流行波西米亞,我將過季的時候打三折買下,旋即風起雲湧直入冬,越今年滿街都已是直身簡約、微微收腰的小黑連衣裙了。我怎麽辦?我曾為她一擲千金,像漢武帝承諾金屋貯阿嬌,也隻能長長久久地把她擱在金屋裏。阿嬌,這次我對不起你……
  深情常常一腳踏空,跌到樓梯下麵的泥水裏。我漸漸在小店買衣服,幾十、一百,雜牌或者所謂外貿餘單,也盡有相看兩歡的。穿著上街來,人都誇好看——背後他們怎麽說, 我管不著 。穿 過一兩次,也就換了季,明年開衣櫃再見著,幾乎是陌生的。像醒在陌生的酒店,疑惑身邊男子的臉。並且發現瑕疵,下擺的褊鬆脫了,領口第二顆鈕扣脫到哪裏去了,某一處經緯稍鬆,不至於分崩離析,但也是怨偶。古話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衣服合該有三年韶華,九載壽數。我找到借口,隨手送人或者捐出去。兩不掛心。
  我承認我的薄情,但 我堅持覺得薄情是一種最可靠的姿態。
  無情的蕭瑟,恰如久旱無雨,大地幹涸。無情的人不會懂得初遇的驚豔、試穿的眉目飛揚、胸圍小了一號腰圍大了半號的遺憾,那是即見君子、雲胡不喜的百般滋味。若我對世上的好衣裳、好男子全不動心,我還活來作甚?
  而深情則往往浪費。我的肉身不過是一瓶玲瓏香水瓶——因為個子小,我感情的儲量大約隻是高大女子的2/3。我得把有限的感情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故而隻肯愛珍稀的人與事,一生的事業,家庭、父母兒女、朝夕相處的那個人……其餘的付出都是浪擲。
  所以不肯買昂貴的衣服,正如我不肯昂貴地去買一個人。我不肯投注我的濃情我的鈔票,我不是不愛他們,但我知道這一段情是短暫的,勢必無疾而終。
  薄薄的一點感情,恰如生魚片的芥末,或者草莓蛋糕上麵的一層糖霜,點到為止的甜頭與刺激。太濃烈,噎死人;全無,誰吃得下去?
  《源氏物語》有一章的題目是:薄雲,恰合我的心意,我但願“可憐人意,薄於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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