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子之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同歸!---因為有愛,因為有夢,所以有家。
正文

歲月靜好

(2010-11-05 21:58:26) 下一個

人的記憶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有些事情你以為會珍藏一生之久,宛如書上的折痕,一旦擁有就不會消逝。比如生產之痛,曾經被許多人形容成為人生十痛中的終極之痛,可是當你經過了那瓜熟蒂落的喜悅之後,竟然還甘心樂意地去品嚐第二次,第三次……所以有句俗語叫做“好了傷疤忘了痛”。在產房裏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居然都可以最終如朝雲般了無痕跡。 

還有一些事情,隻是年少時的輕狂,又或者是一句平平常常的玩笑話。數十年後的某一個黃昏,也許你隻是在鍋碗瓢盆的叮叮當當中,忽然安靜了下來,不經意間有些東西就從記憶的深處,如幽蘭之香一般,輕輕地溢滿了整個思緒。

今天是女兒六歲的生日,讓我不禁想起六年以前生她時的情景。那天羊水破了的時候還是午夜,我在產房裏靜靜地等待小東西的降臨,順便也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裏布什連選總統的戰況。

到了四點多鍾,出乎於我意料之外的疼痛就在不知不覺中驟然降臨。在此以前,當護士來問我要不要麻醉時,我還自信滿滿地說:“不用!”。在我的記憶中,七年以前生兒子輕鬆得不得了,後來我才想起來,那時候我也曾經鬼哭狼嚎過,可見自己的記憶原來也不可靠。五點以後,我已經疼得一個勁兒地喊著:“我要上麻藥,我要上麻藥……

      

不知道中國的醫護體係是怎樣,在美國麻醉師通常要等兩個小時以後才能來到。所以,我就是在那種無休無止的疼痛中喊了兩個小時。我也曾經對自己說:“要有風度,要堅強,要淑女……”,可是在現實麵前一切都是“紙上談兵”,什麽決心都顯得是那麽軟弱無力。而護士也幾乎讓我覺得自己是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整整兩個小時就任我哭天喊地,也杳無音訊。(估計她覺得也幫不上我什麽忙,也或者她來過了,可是我隻沉浸於那徹骨之痛中沒有注意)到了早上七點二十五分,新一輪護士一臉喜氣地姍姍而來並告訴我麻醉師來了的“好消息”時,我已經隻剩下點頭的力氣了。

      

誰知當她開始檢查我的宮口時,忽然急了,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忙不迭地對我喊道:“hold it, hold it(憋住)”。一時間耳邊隻聽得警鈴大作,就好象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產房居然衝進來四五個穿戴整齊的“白衣天使”。再一睜眼睛,不知什麽時候,剛剛還空曠的產房裏忽然多了好幾台儀器,推車……在這個過程中,那位護士的手一直沒離開過我的宮口。這時候,我的產科醫生就像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出現在我的麵前,對著我鼓勵地笑了一下,然後堅定地對我說了一句:“Push!(推)”。我本能地向下使了兩下勁兒,還沒等想清楚應該怎樣使勁兒時,就聽見女兒那震耳欲聾的哭聲響徹了整個產房。

       這時,醫生調皮地衝我眨了眨眼睛,笑著對我說:“謝謝你,讓我昨天晚上睡了一宿好覺!”我心滿意足地抬起疲憊的雙眼,看了看牆上的表----七點三十分。表下麵那台不知疲倦的電視機,還在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布什現在已經篤定領先,雖然還有幾個州的選票沒有出來,可是從選票的角度看……”,媽媽一邊喜滋滋地抱著女兒,一邊笑嗬嗬地說:“我們孩子都生完了,他們總統還沒選出來呢!”

       如果說生女兒的經曆好比一首歡快的人間四月天,那麽生兒子的記憶就更像那一壇埋在樹下的老酒,也許隨著花開花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它來,可是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抗拒,不願輕易地打開它。今天當我仔細地在記憶深處追尋那曾經的往昔,我才赫然發現它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裏,是我人生中最深的一道折痕,以至於每一個細節都已經融進了我的呼吸,而細細品味,竟然有一種梅花苦寒之香。

       那天,剛剛步入十二月,對於IOWA 來講,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寒冷的冬天了。因為是留學生,又沒有什麽積蓄和收入,家裏的暖氣開得很低。我捂著大厚棉被瑟瑟地躺在床上,看著牆上的時鍾一圈又一圈地轉過來又轉過去。半夜三點半的時候,聽見老公開門的聲音,(他在實驗室裏幫印度同學編程序)我忐忑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匆匆對他說了一句:“我睡了!”就倒了下去。感覺中他也很快地上了床。忽然一股熱氣騰騰不能控製的東西,從我的下身流了出來,也一下子把迷迷糊糊的我驚醒了。也不知道那時候我怎麽就那麽靈活,用腳“蹭”的踢了他一下,對他叫道:“快,我的羊水破了!”他也嗖的一下從床上躥了起來,啪的一聲打開了燈,牆上的時鍾剛好指在淩晨四點。那時候我的頭腦要比現在敏捷的多。居然臨陣不慌地在腦海裏想明白了“一,二,三”。對著老公鎮定地指揮著:“你先給張峰打電話,讓他來接我們,然後給婦產科醫生打電話,再準備一下我們要帶的東西”。

       他一邊在那裏忙不迭地撥著電話,一邊又準備攙扶我。我居然還很“大義凜然”地對他說:“我沒事,你別管我。”他正對著張峰說電話,聽我這麽一說,不覺莞爾:“我不管你管誰?”等到一切都聯係完畢,我們都穿戴整齊地等在門口的時候,他就像小孩子一樣在我的麵前繞來繞去,弄得我忍不住對他對他“抗議”道:“是你生孩子啊,還是我生孩子啊!” 

       當我們忙忙乎乎地趕到醫院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多鍾了。早就有一名護士等在那裏,推著一把輪椅請我坐上去。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並且謝絕了,“健步如飛”地就上了產房。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有我這樣的經曆,反正我是一丁點兒也不疼。醫生檢查了一下我,然後很高興地跟我們說:“宮口已經開四指了,你今天一定可以見到baby了!”我一聽頓時心花怒放,半驚半喜地問醫生:“真的嗎?”她堅定地點了點頭說:“放心吧,羊水破了,如果你生不出來,我們就幫你把孩子給弄出來。”我和老公對視了一眼,心裏那因著盼望而出來的喜悅充溢著整個房間。 

       這個時候,我的胳臂上已經被吊上了生理鹽水,據說是為了怕萬一要做剖腹產,所以生孩子之前不許進食,隻能用生理鹽水。和我們那簡陋的宿舍來比,產房簡直可以被稱為奢華了,有電視,有沙發,有壁櫃,還有洗澡間……。我悠閑的坐在產床上,用遙控器把產床調整到一個自己舒服的位置,看著牆上的電視,靜靜地等著那一激動人心的時刻。護士看著悠哉悠哉的我說:“你的宮口都開了,羊水也破了,可是卻沒見紅,所以你得在屋子裏運動運動。”我隻好不情不願地從那舒服的產床上下來,繞著產床挺著肚子,一圈又一圈地“散步”,旁邊可憐的老公一手扶著高高的吊瓶,一手扶著像“鴨媽媽”的我跟著“散步”…… 

       好不容易到了早上十點多鍾了,我的肚子終於開始疼了。但時候我的英文有限,也不懂什麽叫無痛分娩。總之,當護士跑過來問我,需不需要這個那個的時候,我幾乎是什麽也沒聽懂(老公那個時候才剛剛來美國二十天,英文還不如我)。隻好每一次都反問護士:“你的建議呢?”當我終於弄明白“無痛分娩”和“鎮定劑”的區別的時候,已經是七年以後,要生老二的時候了。總之在護士的建議下,我沒有選擇無痛分娩,而打了一針鎮定劑。因為前一晚上幾乎一夜沒睡,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困意襲來不能自已。再加上鎮定劑的雙管齊下,我居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覺又一小覺。中間每一次陣痛都會把我“叫”醒,然後就又迷糊了過去。直到十一點半的時候,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嚇了我一大跳,居然產房裏憑空多出來好幾名醫護人員。這一次疼痛終於如排山倒海般爆發了。我那濃濃的睡意早已跑到了九霄雲外,嘴裏用中文千篇一律地高叫著:“疼死我了!”。估計我的醫生和護士們都沒聽懂我在喊什麽,可是應該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一定會對這四個字的中文記憶深刻。但願沒有成為她們的夢魘。 

       此時的疼痛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睛,隻聽得耳邊一句一句醫生在喊:“Push!Push!”在那一刻我才懂得了什麽叫“身不由己”,什麽叫“有勁兒使不上”。我不得不和醫生抗議道:“我沒有力氣了。”她在旁邊鼓勵我說:“我已經看見小寶寶的頭發了……”老公也在旁邊附和說:“是啊,是啊,我也看見了!”對了,當時因為半個月以前陪老公考駕照筆試的時候,摔了一跤導致右臂骨裂,還好兒子皮實,硬是在我的肚子裏又堅持了半個月。所以我生兒子時其實是蠻滑稽的一個情景。右胳膊正端端正正地吊在胸前,而左胳膊上也正吊著生理鹽水。醫生又在身邊喊道:“push,push!”,我像是在菜市場和人討價還價一樣,對著醫生苦苦哀求道:“就讓我休息五分鍾。”醫生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誰知道,我剛剛把腿放下。有一種力量從我的肚子裏嗖的一下跑了出來,兒子就這樣“哇哇”地來到了人間。

       旁邊的護士體貼地遞給我一杯冰水(冰 + 水),我想也沒想就一飲而盡。又一位護士扶我從產床上坐了起來,笑容滿麵地對我說:“我們現在去洗澡。”我楞了一下,順從地點了點頭,和她走進了產房裏的浴室。看她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驚訝地問她:“你是……”“我幫你洗澡啊。”她從從容容地回答我。我一下子羞紅了臉,忙衝她擺了擺手:“謝謝,我自己來。”

      

       匆匆忙忙地坐在椅子上完成了我的“洗澡”,就在我顫悠悠地披上浴衣,準備開門的時候,眼前一黑,就輕飄飄地倒了下去……

       有句話叫“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那麽對於我來說就是“成也年少,敗也年少”。正因為年少,我可以如此從容無畏,也真因為年少的無知和自負,我得到了直至今日的胃疼,痛經等毛病。在產後的兩天裏,直到出院,我一直都老老實實地躺在醫院為了防止產婦大出血而準備的冰袋上……

       經過我的切身體驗,我不得不感慨而又有力地證明:中美兩國人民的體質確有不同。而當我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在七年以後又有了第二個孩子以後,我再不敢質疑“老人言”的力量,循規蹈矩地把自己當作那古老民族中的傳統婦人,老老實實地做我亡羊補牢退而結網的工作。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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