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荊小說《定力》

定力

 

春在公司裏的位置受到一位新來的同事的青睞。那位同事想把春從位置上給貶下去，便開始用毀譽的方法來詆毀春。於是猶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春的老板開始頻繁地得到來自那位同事的對春各種不滿的報告和抱怨。內容大致都是該同事“發現”了春做事做得不徹底。比如她給老板看：春在登記冊帳時，把“3”“寫成”了“8”！又比如她給老板看：春在置換公司廣告的時候，有一張過期的廣告還在牆上！公司裏的事情，有一些是屬於大家的，比如這個人做到下班後，另一個人上班時便接著再把沒做完的給做完。春的同事對了老板哇哇的叫，老板在耳朵裏聽多了便去找春談話。因為對老板來說，他是不管錯誤是怎樣發生的，他要的就是沒有錯誤再發生。因此老板說，他希望春以後要專心認真地工作。甚至談話談到無奈之處，還拿出恐嚇員工的殺手鐧說：我們不希望看到你走啊。

春在此公司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有的信任和讚揚似乎在毀譽之下可以一夕之間便變得蕩然無存。頻頻出現的莫名其妙的小錯，並且樁樁件件都被上麵立馬知道，作為辦公室負責人的春頓時便裏外都有點招架不住了。從經驗上判斷，她直覺是那個新來的同事在和她故意搗亂。因為春知道自己做事的態度是認真負責的，有一些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錯誤，怎麽可能現在一下子莫名其妙接二連三地發生呢？然而僅有猜測是無用的。人心隔肚皮，直覺既看不見也摸不著，即便正確，也無法拿出來做反駁的理由。總不見得自己每做完一件事後，便拿出相機拍張照片來以此為證吧？為此春開始大大地苦惱。本來上班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現在卻變得猶如去踩雷場。晚上睡在床上，想著第二天又不知會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春的心就直往下沉，沉到甚至生出一絲害怕進入辦公室的感覺。

春把心事告訴家人，家人們七嘴八舌地給她出很多的主意。有的說不是你的錯你就死不要承認！有的說你就賴在那裏堅決不自己先走！有的說不要當回事，老板是嚇唬你的。有的說趕快去找別的工作，先準備好退路，就不怕老板突然炒掉你。東一句西一句的，句句都有道理，隻是句句都不能讓春真正的安下心來。她也知道既然自己問心無愧，那麽坦然處之是最好的辦法，然而越是努力想去忘掉的東西，往往腦子裏麵還越是轉得頻繁。

讚揚會使人洋洋得意，毀譽會使人七竅生煙。兩者都隻會讓人最終失去理智。有一個晚上，當春突然認識到這一點時，她便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定力。看不穿同事沒關係，但是卻可以看穿讚揚和毀譽。自古上帝手裏有公道，春想，也許上帝就是通過這個新來的同事，讓她去要學會如何的做到榮辱不驚吧？

一念及此，春的心才真的定下來了。她相信，凡事都互相效應。第二天再去上班，做完事後，她便謙遜而真誠地請那位挑剔的新同事當場檢驗一番。看看自己是否又“馬大哈”把3寫成8之類的了？開始的時候，那位新來的同事感到自己在眾人麵前被春尊重很高興，然而，她同時也不得不每次都在檢查之後當眾宣布“沒有錯！”。這樣不出幾天，她一看見春拿了賬冊笑眯眯的向她走去，便嚇得說：“讓它見鬼去吧！我們去喝杯咖啡！”因為她再也沒有了連連宣布春沒錯的興趣了。甚至後來的某一天，公司裏還就真的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並且不知道是誰打了馬虎眼的時候，那位同事竟然說：“要說有可能是我有可能出錯，春是不可能出錯的。”就這樣，春的小報告悄悄地消失了。春沒有和那位新來同事吵過半句嘴，也沒有在老板麵前為自己申述過半句，她更沒有反過來用那打小報告的方法，去找對方的茬。那位新來的同事上班時出去抽煙，抽煙回來餓了泡麵，麵泡完吃完家裏又來了電話。電話打完口渴了又去喝咖啡。她該做的有一半春都替她做了。春的心裏很篤定。她知道很多事情的發生，並不是自己都能夠明白的，把不明白的事情交給上帝。是一個人能為自己所做的最好的事情。

後來的事情是：不出一年，公司合並，那位新來的同事拿了解聘書走了，春還定定地在原位上繼續坐著。

（選自穆紫荊中短篇小說集《情事》布拉格文藝書局2018/此書可通過出版社購買作者本人代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