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集 造人運動
1,
美娟從前在百貨大樓給人賣服裝,她是個優秀的售貨員。優秀售貨員有個基本技能,就是會看人。一個人往衣服跟前一站,根據一些小動作,美娟對這人的底細略知一二,接下來如何打交道,她有一套自己的話術。
胡同裏那點燈光下,晃著三個穿防護服的大白。三人看起來高矮胖瘦差不多。但美娟輕易認出了其中一人,就是宋主任。
上次見宋主任,宋主任隻戴了口罩,沒有穿防護服。
宋主任要來誰家呢?
下午學文在院子裏和老張隔著牆頭聊天,她也聽了一些消息,老張家剛從宋主任那裏得到了一些福利,這大晚上的,必然是來他們家。
來他們家能有啥好事呢,還不是對學武。
沈玲立刻給學武打電話。但是學武沒有接。他是個專注的廚子,做飯吃飯都不會看手機。
她料想家人正在愉快的吃排骨宴。有打電話的空,不如親自跑去告知。
美娟於是走出小屋,來到正房的客廳裏。
上了房子的台階,隔著玻璃,美娟看到屋裏正在上演其樂融融的電影。
2,
學武此時正在跟兒子李成打視頻,展示大廚的手藝。視頻裏,李成很禮貌的跟家庭成員打招呼,學文和學智給李成送上表揚。
學文少不了長輩的語重心長。學智還愉快的和李成聊起來遊戲。被沈玲打斷了:你小叔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和你是同齡人。
這時候娜娜出現在視頻裏。曾經打成仇敵的小兩口竟然有些親密的樣子。娜娜懶懶的說:大家好。
好像領導視察排骨宴來了。
盡管如此,沈玲和學武還是心裏高興,曾經擔心解封後娜娜會和李成離婚,這回又有些如膠似漆的味道了。
年輕人的世界,他們這些老疙瘩也看不懂。老疙瘩們當然希望年輕人響應國家號召,不要打架,開展轟轟烈烈的造人運動。沒孩子的造頭胎,一胎的造二胎,二胎的造三胎,開枝散葉,何樂而不為呢。
一份排骨,吃出過年的快樂。
美娟是喜歡大家庭這種氛圍的。哪怕掛著虛偽的幕布,但隨著公婆的離世,連這塊布都要撤了。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視頻電話也恰好掛了。
沈玲一抬頭,看到了走來的美娟,心想,饞的忍不住了。
沈玲看起來為了排骨,其實也不是為了排骨。當年她大手筆花了好幾千給老二家孤兒寡母裝了空調,她並不是個把錢攥出水來的人。隻不過眼下的妯娌矛盾,在一個屋簷下放大了,借著排骨出口惡氣。
學武看見二嫂來,趕緊起身找板凳。
美娟說:不是來吃飯的,學武,宋主任在胡同裏,我擔心是來找你的。
學文一聽宋主任來了,趕忙問:你看清了,是宋主任?
美娟:大哥,我全身的零件,就數眼睛好,我看是,不信你去小屋的玻璃窗看看。
學文對學武說,不管是不是,你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去看看。
學武:藏啥藏,我有護身符呢。
說著,趕忙找手機,把上次跑出去做酸酸的結果展示出來。
沈玲也說,就是,學武是清白的。沒病沒災去哪裏也不去。
於是大家便明白了學武偷跑出去做酸酸。
學文:這就是宋主任來的原因,你一做酸酸,啥都暴露了。你們很能,能過zhengfu嗎?
說完,學文戴了口罩,轉身往外走。
院子裏的鐵門響起動靜。果然是宋主任的聲音:李學文在家嗎。
這是一句廢話,封閉時代,李學文不在家,難道還跑了。
學文老老實實回到:在家,誰啊?
宋主任:老宋。
3,
三個大白進了院子。
學文也輕易認出了宋主任,他劈頭蓋臉說:宋主任,旱蓮那個花種子熟了。
宋主任:這麽快熟了?給我留著。
學文:你來趟也不容易,我摘了給你。
說著,摘了三棵旱蓮種子,放到窗台上。等著宋主任來取。
兩個成年人,彼此心知肚明,但還有閑心過家家。
宋主任讓其餘二人留在院子裏。他對學文說要去屋裏看看。
學文隻好硬著頭皮帶著宋主任進了屋裏。
客廳裏,桌上的排骨已經撤下去了。每個人都戴好了口罩,他們對於外來生物也是嚴防死守的。
大廚學武沒有躲閃,他等著命運的鐵拳再給他一擊,不過,他有護身符。
學文請宋主任在沙發上坐了。
老舊的沙發上一團白色。
宋主任看到學武學智兩人坐在馬紮子上,由於都戴著口罩,眉眼間簡直太像了。
宋主任說:老三是李學武,也在家啊。老四是李學智,上次見過。你們哥四個,文武雙全的。
口罩裏發出沉悶的笑,隻有學武不笑。
學文說,很多人以為老三老四是雙胞胎呢。他倆實際差五歲,中間還有個女孩,但是沒活下來。
宋主任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問:是幾歲沒了嗎。咱那時候,小孩夭折的很多,我上麵有個姐姐活到三歲,一場感冒就沒了,那時候醫療條件不好,放到現在,哪是事兒。
學文:被西瓜擠死了。
宋主任又問:西瓜?
李母當年一口氣生了三個帶把的,後來又懷孕了。村裏人看孕相,對她說,湊一桌子腿沒問題,還是個帶把的。
她便以為又懷了兒子。
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李母帶著最小的老三去城裏探親。
老李早些年當兵,複員後在一個機修廠幹活,他是個勞動模範,一年到頭也就過年回家一次。李母一個人帶著仨小子在鄉下過活。每逢過年,李母希望老李帶回些票子,還有這麽多嘴等著吃飯呢。但老李通常帶回一袋子鞭炮,他把攢著的工資都買了鞭炮給兒子們。兒子們高興的手舞足蹈,李母心裏憂愁。所以,每年夏天,李母要進城去,問老李要點錢。然後對老李敲黑板劃重點:過年回家時,不要買鞭炮,要帶回錢去。
那年夏天酷熱,李母進城後,遇上一個西瓜攤子,於是狠狠心,買了個西瓜。她一手抱孩子一手抱西瓜,穿過熙攘的人群去機修廠和丈夫見麵。
三人見了麵,切了西瓜,打開一看是個白瓤,被瓜農騙了。
那時候花幾毛錢買個大西瓜都是很大一筆錢,李母鬱悶的不行。
當夜,李母睡下,發現她肚子裏的西瓜不動了。而且連著幾天都不動。她也不知道是被老三還是西瓜擠的。
她回到鄉下來也沒聲張,肚裏揣著一個停止生長的西瓜,一邊幹農活一邊幹家務。等到了足月,竟然正常分娩,是個白胖的女孩,但是已經早就沒氣了。李母後悔的不行,還以為是個雄西瓜,瞎了也不疼。原來是個閨女,心疼壞了。後來國家開始實行節育手術,老李響應號召去做了結紮手術,以為這下消停了。一年後李母的肚子又有了動靜,老四衝破艱難險阻,頑強的到母親的肚子裏。李母又生了個兒子,李家終於湊了一桌子腿四個兒子。
學文給宋主任講了這個故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宋主任此行是來進行人口普查順便了解下家庭成員的精子卵子起源。
宋主任仿佛不是來抓學武的,而是來走訪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