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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黑白時代1:姑姑的禮物

(2024-03-27 03:33:36) 下一個

1,

我當內衣店老板娘的時代,我的朋友栗子每年都會到我店裏來拿內衣穿。

她在我店裏花了不少錢,但我小雞肚腸,每年到了愚人節這天,總是記她一個仇。

那是我閨女四小姐同學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愚人節,那天,我接到栗子的電話,說要來我家,問樓牌號多少。我告知後對方說怎麽也找不到,要我去小區門口迎迎她。

那時候我的奶水很好,四小姐特別好養,吃飽了就自己躺著咿咿呀呀吃手扳腳玩,出去一下好像也無妨。我飛身下樓,在小區門口等著。

這一等,等到一壺涼水燒開並把壺底燒穿,還是不見人影。

打電話,她說在路上呢,你先回家吧,到時候我自己找就行。我於是又飛奔回家,嬰兒床裏剛四個多月的胖娃娃,已經不是小傻瓜,敏感的察覺屋裏沒了動靜,哭得梨花帶雨驚天動地。

我像一頭母牛,心疼的奶水濕了胸前一大片。

等了一上午,沒有等來,忽然想起那天是愚人節!我這個後知後覺的女人,榆木疙瘩腦袋不開化!

明白過來後我真想電話裏臭罵她一通,但我這個脾氣,是喜歡世界和平,不愛戰爭,鼓鼓一肚子氣,自己紮個眼,扁了。

2,                                      

這是秋天,黃葉飄零,不是愚人節,春芽萌動。她給打電話說要來。

她還是經典的羽西頭,劉海下撲閃撲閃的黑眼睛。
我們少時相識,從未見她長發的樣子。而我,短發中發長發馬尾盤頭麻花辮,到現在的寬袍大袖鬈發披肩,人生,由少女到小婦人再到中年,在一張張照片裏壓縮著流年。

記得一本雜誌裏說關之琳,五十多保養精致,身材曼妙,五官美輪美奐,細看,眼神老了。

我們都快要奔四,是凡夫女子,細看,眼神也老了好多。

我們之間隔著幾十裏地的距離,一年差不多見一次麵,是因為她的內衣穿舊了,要更新。

每次來我店裏,都跟不要錢一樣,內褲拿個七八條,文胸比較挑,是因為她的胸太挑。A80的胸,同樣的小A,她的胸像個大蒲扇一樣攤在胸前,不是所有A杯都能把跑掉的脂肪歸於碗內。這樣的胸,除了先天的不足,應該歸咎於長期不穿合適的內衣所致,女人的脂肪是可以流動的,沒有堤壩,江河改道。

所以,適合她的又恰巧入她法眼的,就像愛情,是緣,妙不可言。

這一次,她先挑了十條內褲。我問:你要當飯吃嗎?

她還是慢條斯理細聲細氣:我再選兩條,一月吃一條。

我每次從她選內褲的數量和價格上,看出她小日子的水準來。這次內褲,單價都在五十以上,還有兩條一百多的,我就算不好意思賺她錢,那也得真金白銀啊。

她現在做茶葉生意,想必不錯。

從前她開服裝店時代,我還在國企的辦公室裏混日子。

她開大餐廳時代,好像沒這麽講究內衣,看上了一件中國風的,稍猶豫,走的時候我慷概送她。

三年後,餐廳倒了。

記得她告訴我的,去任何飯店吃飯,少點綠葉蔬菜,廚師隻是簡單衝衝泥巴而已。不吃魷魚等海產品,基本從冰箱裏拿出來剁吧剁吧就下鍋。

我差點暈過去,這兩樣可都是我喜歡的。要點就點燉菜,即使洗不幹淨,燉菜時間長些,也能消毒殺菌了。她爆出行業潛規則的一小角,我終於明白那些腸胃不好的人,為什麽一下飯店就拉肚子。

她開重慶小火鍋時代,起早貪黑,很少來我這裏。

她開茶樓時代,帶來一個女伴。據說女伴老公當點小官官。

不要小看小官官,官要看在哪個部門,清水衙門的太爺趕不上打劫的土匪。女伴的老公是肥差事,妻憑夫貴,一進我的小廟言談舉止間就是老大來燒香了。不是炫耀她的帶衣帽間的大房子,就是說她又要打飛的去哪旅遊了。

我對這樣膚淺的女人表麵恭敬心裏鄙夷:就你這水平旅遊,頂多上車睡覺下車拍照找個地方尿尿,除了人頭還能有啥看頭?

即使再醜陋的女人對著鏡子都能瞅出三分姿色來,女伴的優越感在我們這些小生意人麵前,簡直發揮到極致。穿85B的內衣,嬌嗔得說著自己胸大,小官官老公喜歡得不得了。

我都不好意思說,老板娘乃80C,每次醫生查乳腺,白花花一片,連青筋不見,連醫生都說好,簡直是吃這口飯的,不過咱就低調的賺別人奶錢而已。

栗子趁女伴不備,悄悄跟我咬了下耳朵,說就是用得著她老公往單位銷茶葉,禮都送過了,她們關係並不鐵,示意我狠狠宰她一把,女伴有的是錢。

正規內衣價錢全在標牌上,假根本做不得,況且我又跟錢沒仇,絕不做棒打財神的事。

這麽多年,她經過了很多生意,我隻做了一個生意。

就是當內衣店老板娘。

3,

栗子有個英文名字,叫KARRY。

那是當年的我,根據她名字的諧音胡亂起的。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度娘了下,看看當年那點可憐的英文水平,是不是個笑話,karry是奇瑞汽車的一個款,好像挺能拉貨的挺能幹活的,不過樣子挺土。

她的確挺能幹,但樣子絕對不土。當年的她,說自己是一隻雞,起早貪黑,土裏刨食,也就混個飽。

我混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是著名國企的實體單位做宣傳,所謂宣傳,就是寫一些假大空的文字,為我們的石油工人奪油上產搖旗呐喊。哪怕地下石油破壞性開采三十年,已經岌岌可危,傳統國企,還是春風不度,依舊假大空老調。每天坐在辦公室裏,看起來很體麵的工作,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讓我痛苦不堪,一度對文字極端厭惡。這份工作以及後來被迫重拾老本行的後遺症,就是讓我很多年不寫一個字,寧願傻呆著。

我寫的那些領導的講話稿總結之類,都是交由打字室打印出來。打字室的小姑娘,就是栗子。當時她的打字水平,據說是在市裏獲過獎的,幾乎不看鍵盤盲打,要多快有多快。

男女之間有一見鍾情,女人之間,也有一見對眼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她,穿了一身的黑色棉布長裙,安靜的笑著,劉海下一雙黑色大眼睛,像一潭水,深不可測。

深不可測的,還有我至今想不明白關於她的身世之謎。

她自幼喪母,三歲去天津跟著姑姑生活。長大後為什麽要回來,我都忘了。

她當時給我描述的姑姑家的生活,很像我小時候從收音機裏聽到的一部長篇小說,名字忘了,好像是舊社會,一個美麗的孤兒,到了一個外國家庭裏蛻變的故事。

那時候我是個抹著鼻涕的窮丫頭,不聽話母親還拿著笤帚疙瘩敲兩下子,既沒有漂亮衣服穿,又不受寵,我的裙子都是我用大褂子往腰間一係,自己造的。轉個圈,還覺得挺美,心想天底下咋有我這麽漂亮的小人兒。我在喂豬的時候聽那小說連播,很渴望自己也到那樣的家庭裏成為一個公主一樣高尚的人,每每我有這樣的想法,我們家那隻活潑過頭的豬總是不好好吃食,拱我一褲腳的豬食,一個小孩子小小的人生,簡直厭惡透頂。

栗子就是那個美麗的孤兒,公主。

隻不過公主喜歡黑色,一年四季一身黑包裹著,與年齡不相稱的神秘,而我,喜歡穿一身白色,連冬天的棉衣,也會選擇白色。

兩個女孩子,在青春的盛年綻放,一黑一白得驚豔。秋天蘆花飛揚的小道,偶爾駛過作業隊的工程車,一車的穿著橙色工服的油鬼子,看見我們像看見兩隻美麗的野兔子,驚聲尖叫,口哨聲此起彼伏。

兩個黑白的女子嬉笑著,小聲罵著:流氓。

那時候,愛情沒來,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我仍然很窮。因為不是正式工,雖然工作體麵但待遇很低,最初工資一個月二百塊,我要省下一百五給家裏,即使物價再低,除了吃飯,所剩無幾了。

栗子的工資比我的高,因為她是技術人員,況且,她有天津的姑姑,時常寄東西過來,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我們一起看上一款衛衣,黑白兩種顏色,還有鑲著珍珠的子母包,但是,我咽了咽口水,就算了。

當我還在從牙縫裏省著省著,為那件白色衛衣的時候,栗子就穿上了黑色的,很快,子母包也挎在手裏了。

她說:是她天津的姑姑寄來的。

我好生羨慕,姑姑寄的禮物,這麽巧的貼合了心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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