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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簷下的冤家1

(2023-12-29 15:01:03) 下一個

第一集:幹了件蠢事

 

1,

一個人要幹多少蠢事才能混到中年呢?肯定不止一件兩件。

李學武這輩子都會後悔自己辦的那件蠢事。

他本來去超市買排骨,中午要給燉排骨給老娘吃。買完排骨出來,路過一家體彩中心,他忽然想買個彩票。

他在一家礦機公司上班,這兩年單位效益不好,銀行卡的數字要是換成票子放在口袋裏,就像美女的小腰,不盈一握。

買彩票花不了多少錢多少時間。但賣彩票的老板跟他說了件事,上個月,他這個不起眼的彩票亭子,飛出一隻金鳳凰。有人中了10萬塊。

學武一聽來了精神。雖說10萬跟頭獎比是小菜,也是被好運砸暈了。這幾年,錢太難賺了。誰不想發一筆橫財呢。

學武就問老板:金鳳凰是誰。

老板說:就在前麵那個光明小區。

光明小區就是學武母親的小區。那個小區住的老人居多,學武認識很多老頭老太太。很好奇哪個老頭老太太中了。

老板故作神秘的說:五短身材,其貌不揚的…

若按五短身材其貌不揚這個標準,百分之九十都要劃拉到這個筐裏。

學武笑著說:敢情是你啊。

老板:我要是中了,回家喝大茶去,哪裏還用冷哈哈的蹲買賣。

這彩票亭子和其他店鋪一樣,隔三岔五被封,因此買賣很難再現那些年的風采。老板倆眼珠子瞪出來,等不來幾個人。

兩人又聊了聊這些年的買賣,一致認為,不叫買賣,叫小狗拉屎。

老板又回到正題上,小狗拉屎,狗屎運總是有的。

學武於是又下了幾注,希望自己就是那個踩狗屎運的人。他小算盤一打,花了一斤排骨的錢。

老娘還等著吃排骨呢。於是走人。

2,

母親李老太住在一樓。

學武開了院子門。以往李老太總會來一嗓子:老三。

李老太腿腳不太利索,但耳朵這個零件,連續使用超過80年,質量杠杠的。

這回院子裏靜悄悄的。

李老太養的幾盆旱蓮,開了一朵。

學武進了客廳,嚇傻了。李老太躺在地上,嘴巴張著。拐杖在一邊。

他叫了聲媽。

沒有回應。

他嚇得渾身發軟,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抱起母親來,把她放在沙發上,做人工呼吸。

但是,母親沒有氣息了。

這天保姆休班,早上的時候,學武還來給母親做了早飯。早飯是萬年不變的爛麵條子加荷包蛋,最後家點韭菜提味。

李老太吃了一大碗。

她給兒子說:老三,你胡子長了,顯老。

老三說:又不找媳婦了,老就老。

李老太喜歡兒子們跟她鬥嘴,她也笑哈哈回一句:嫩娘。

如今,忽然間就這麽沒娘了。

3,

學武給大哥學文四弟學智打電話,報告母親去世的消息。李老太生了一桌子腿四個兒子。老二學理在38歲那年生病走了。

打完電話,他跪在母親身邊痛哭。

如果世上有後悔藥,學武一定服下一顆,他若是早回家,母親還能吃上排骨,就算倒地,他還能及時把她送醫院,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的上路。

李老太好久都沒吃排骨了。

自從去年李老頭沒了,不到一年時間,李老太換了四個保姆,保姆一個比一個飯量大。

最後這個胖保姆,能吃兩大碗米飯,連菜湯子都不剩一滴。每次燉排骨,李老太戴著假牙能吃三四塊,其餘的都讓胖保姆吃了。

所以,胖保姆在的日子,李老太每日裏給出的菜譜,是以白菜豆腐粉條子為代表的便宜菜,她和保姆倆共同過著簡樸的生活。

兒子們知道後,溫和的批評了母親,又不是缺錢,人家吃點就吃點,你這麽過日子,苦的是你。

李老太自然是不聽兒子們的勸,當胖保姆在艱苦樸素的菜譜裏又加了一碗米飯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她心裏的痛。

每當保姆休班,李老太的碗裏,才開始沾葷。

但這回,李老太生命的盡頭,沒有吃上她鍾愛的紅燒排骨。

4,

一大家子從四麵八方湧來老房子。連在另一個城市的小兒學智也開車趕來了。

上次這麽熱鬧,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

上次有歡聲笑語,這次有哭聲和歎息。

醫院裏來了救護車,對李老太做了死亡鑒定,是心梗。

早些年李老太曾經因為心梗住過院。右腿不利索就是這個毛病的後遺症。沒想到還是走在這個病上。

李老太走後的第二天,小區的大門就被貼了封條。但是人民群眾有智慧,小區的鐵欄杆被人鋸掉一根,有個隱蔽的洞。

住在本城的老大老二老三家,就通過鐵欄杆出入小區。

由於防疫形勢嚴峻,李老太隨後的葬禮也簡單。

一家子起了大早,也沒啥儀式,李老太趕上了第一個爐子。

由於天冷,大家都在車上等著。

隻有老大學文站在院子裏。

家裏遇事還是老大做主。學文以前在單位裏當過書記,筆杆子嘴皮子都比其他弟弟玩的溜。現在退休了,但關係網還沒有完全破,李老太之所以之所以趕上第一個爐子,還是老大找的關係。

他看見爐子裏冒出的一股青煙,知道母親永遠的走了。

他在這裏送走了二弟和父親,如今又是母親。母親活著的時候,已經當了爺爺的他累的想撂挑子,母親走了,大家庭就散了,老大的重擔就卸下來了。

這回,他雙肩蕭瑟,心被掏空了。

每個成年人本質上是三歲小孩。學文落下的淚,就是一個三歲孩子找不到母親的恐慌。

5,

骨灰暫時存放在陵園,等著明年清明時再買墓地,讓老兩口入土為安。

一家子回到老房子裏。說了幾句話,老大學文宣布散會。

他得到消息,本市各個小區將會陸續嚴格封控,一律在家靜默,搞不好,欄杆的那個洞都要堵死。

靜默是啥呢?一二三,木頭人,不許動。

絕不是鬧著玩的。

眾人陸續出門。

小輩們簇擁在院子裏,看見小房門口豎著的那把梯子,李老太從前腿腳好,喜歡在小房頂種菜。孫子們來,若找不到奶奶,奶奶肯定在房頂。

老太太在梯子上爬來爬去的歲月,永遠的封存了。

客廳裏有李家的第二茬。學文行使了老大的最後職能:看看有沒有落下東西,大家都檢查一下。

老四學智忽然想起他的手機還放在母親的臥室裏充電,就返回去。

學智匆匆拿了手機,一抬頭,看見桌子上一張照片。他那沒牙的老爹笑得像個孩子,母親也抿嘴而笑。

他是家裏的老小,爹娘手裏疼小兒。父母走了,他回來就無處投奔了。哥嫂那裏,房子再大,飯菜再香,也沒有家的感覺。

學智在抹眼淚。

學文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學文說:爸媽沒了,咱還是一家人。等五七回來再聚,你開車小心點。

學智於是跟在大哥後麵,來到客廳。

老大剛露麵,老三的老婆沈玲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子。像逮了一條大魚。

沈玲連連說:大哥大哥,有些事得說開。

學文有些尷尬,想扯又不好意思扯,隻得說:啥事,再不走小區就封了,誰也走不了。

沈玲沒有鬆開手:就是趕在封之前說開,大家各自在家裏,也好安心。

老大老婆已經坐著兒子的車先走一步,家裏還有小孫子要照顧。

老二老婆美娟見狀,拍了拍沈玲的肩膀:有話好好說。

沈玲鬆了手。

學文臉色有些陰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來來來,都坐下,關於咱媽的喪事,大家有啥問題大家盡快發言。

美娟走到院子裏,招呼小輩們先回家,他們談點事兒,待會兒打的回去。

院子裏的鐵門咣當一聲被關上。

晚輩們發動車子離開小區。

他們前腳剛走,小區宣布就地靜默,欄杆的口子被焊死,誰也出不去了。

老大學文,老二的遺孀美娟,老三學武和老婆沈玲,老四學智,四家五口人被關在老房子裏。

從前在舊家裏生根發芽,長大就是各自開花。

如今,他們又成了一個屋簷下的冤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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